逃兵

作者: 孙少山2021年05月20日生活随笔

表弟杨风有二分之一的日本血统,他的父亲是日本人。半个多世纪前,我的一位本家姑姑作出了个让我们整个家族蒙羞的举动,她竟然嫁给了一个日本鬼子。素无来往,偶然的机遇杨风和我住到了一个城市,有一次文艺界开会,闲聊起来才发现我们竟然是亲戚。但他从来就回避血缘这个话题,甚至日本这两个字都是我们谈话中所忌讳的。我想,这是他们一家人都忌讳的话题——他父亲是个逃兵。在任何时候,逃兵就意味着贪生怕死,意味着背叛、胆小、懦弱、可耻……

年前说起来,他的父亲,也就是那个日本逃兵已经九十三岁了,活在这个世界没多少日子了,那位姑姑在世时我就没见过这位姑父,我忽然决定今年去给他拜年。

今年的春节是历年来最暖和的一个春节,大年初一阳光明媚,没有一丝风,走在大街上有种真正春天的感觉。杨风家在三楼,也许是因为过年人多,根本就没关门,一进客厅就更是一派春天的景象了,挂一副大红对联,阳台上一盆迎春花开得金黄灿烂,特别是一屋孩子,吵得天翻地覆。

老爷子身穿紫色的唐装坐在一把仿古太师椅上。我上前问候一声,小姑父过年好啊!老头子连连点头,都好,都好!

瘦小,白头,仍然是一副精干的样子,特别是他的那双眼睛几乎不像是九十多岁的人。老人一过九十岁即使视力正常也会眼球混浊,他的眼睛仍旧黑白分明。就在我和他目光相对的那一刻,我忽然觉得这是个具有了不起的大智慧的人。想当年攻打上海时的日本军队多么的不可一世,士兵们个个气焰万丈,只有他一个人竟然头脑清醒,毫不受嚣张氛围的影响,及早地认清了自己的命运;日本军队军纪严厉世所罕见,他竟然不顾被枪毙的危险开了小差,这是何等的勇气!我几乎是在一瞬间,忽然改变了我对这位亲戚历年来的成见,他并非贪生怕死。

杨风领出一帮老头子,介绍说,这是大哥,这是二哥,这是三哥……

我说,啊呀,咱哥们儿真不少,你们可真是一大家人啊。杨风说,你忘了咱还有三个姐姐哪,我们约好了今年大家一起来我这里过年。

哈,天南海北都来了!

我依个和他们握手,心里想,这可全是一个逃兵临阵脱逃的结果啊。据说当年进攻上海的那支部队后来又去了菲律宾,大部分都战死了。也就是说我眼前这位九十三岁的老人,当年即使不死在中国士兵的枪下,也极有可能死在美国大兵的枪下。然而,他及早地逃跑了。

贪生怕死历来都是一个贬义词,这其实是大自然赋予我们所有生命的一种本能。恐怖分子倒不怕死,你能说他们具备的是一种优秀品质吗?

走出这个热闹的大家庭,外面阳光灿烂,我心里想,老爷子当年的临阵脱逃救了他自己,也少杀了许多中国人和美国人。同时,你知道他一人的临阵脱逃影响了多少日本士兵?如果当年哪怕有十分之一的日本兵像他一样,不,哪怕日本军队有百分之一的逃兵,也许就不会有“九一八事变”“卢沟桥事变”乃至血战太平洋了。从这个角度讲,他是一个伟大的逃兵。

杨风表弟和我有共同的爱好:下棋。当然也是同样的臭。他是一个书法家,留一副大胡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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