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艳的时刻

那一年端午前夕，大观园里下起骤雨，一个叫龄官的女孩子躲在蔷薇花架下，用金簪痴痴地画着字。路过此地的贾宝玉眼睛随着簪子的起落，一直一画、一点一钩地看了去，又在手心用指头写，原来是个蔷薇花的“蔷”字。

雨太大，宝二爷看得心疼，大呼让她别画了，她回道：“姐姐（误认宝玉为女孩子）淋不到雨吗？”依然自顾自画着，那般痴情。

在曹公笔下，这女孩子眉蹙春山，眼颦秋水，面薄腰纤，袅袅婷婷，率真而随性，虽然只是买来的一个小旦，却个性十足，绝世独立。其实，她在《红楼梦》中出场次数不多，每次都如戏剧般精彩，呛过宝玉，嗔过贾蔷，嬉笑怒骂，全随心性，尤以“画蔷”这一令人惊艳之举留在了每个读过《红楼梦》的人的心中。试问，梨香院里的十二个小戏子，你还记得哪一个呢？

说到这儿，我想起上学时同宿舍的一个女孩子。她读《呼啸山庄》，为希斯克利夫和凯瑟琳的虐恋心痛，以致夜不能寐。那夜，她竟跑到雪地里独坐，用手指在雪地上画了一个大大的“爱”字，还在旁边写下她男朋友的名字，然后喊全宿舍的人起床去看。当年十九岁傻呵呵的我们，竟然一个个跟着她跑到小花坛旁，听她讲文学和她那个远在北京上学的男朋友。

第二天，那个大大的“爱”字和那男孩的名字，依然惊心动魄地留在那儿，引来一拨又一拨观众，直到雪化完为止。

这么多年过去了，当年宿舍的人都已忘得差不多了，唯独她还在我的记忆中，那个“雪夜女孩”。

讲到这里，不免要问：后来呢？这些曾经令人惊艳的人，后来怎样了？

文学作品不同于现实生活，后来啊，龄官便没了踪影，她去哪儿了呢？谁也不知道。“眉蹙春山，眼颦秋水”的她，是会慢慢长大的，嫁给贾蔷了吗？然后长成一个低眉敛目的小娘子，再然后，会不会长成宝二爷厌弃的“腌臜老婆子”也未可知。感谢曹公，没让我们看到她后来的样子，让她惊艳而来，绝尘而去，给了我们最好的想象空间。

回到现实，这么多年过去了，“雪夜女孩”早已和我失去了联系，但我想，那个令人惊艳的时刻一定执拗地存在于她的记忆里，哪怕她终究过着平凡的生活。

惊艳这件事，也许就是青春稚嫩时的特有场景吧？那时，蓓蕾初绽，阅历尚浅，一颦一笑只随心情。这个特定的时期，在岁月中的保质期往往很短，也因此，“天真”“纯粹”这些词如此珍贵。

你那令人惊艳的时刻，还记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