苞谷与米

作者: 伍成勇2021年09月17日美文推荐

玉米有个俗名儿,山里人叫苞谷,既与谷沾边,可见它的地位。山里人长得结实,憨直,腿像树干,背像石板,臂像铁管,去了平原大坝,常常会被人指着背脊说:那是吃苞谷粑粑长大的。

禾乃田中而立,玉米土坡即生。田比土金贵。坝头的田,一个田就是几亩甚至几十亩,一级一级,似舒坦开的书页;山上的土多,漫山遍野,垦荒斩棘,烧坡拣石荡土而成,很是任性。山上的田地就不那么容易侍弄,一般是在沟谷、河边、山弯,田要有水源,又能蓄水,也有田在山梁上的,雨水一到,田就像漏斗,那或如大山里的孩子,不能有太大指望,有无收成全在自身造化,若遇上风调雨顺的,也能捡些三瓜两枣的。

稻谷与苞谷似乎是农村的两妯娌,既平列而生,但又似乎无法真正相融。稻谷多而玉米少,玉米少则稻谷多。在山里,稻谷就像是个宝,米粒就是融在山里人肌肤里的血液。记得小时候,全家七口人,玉米多,麦子多,一年的稻谷得省着吃,母亲历来精打细算,盘点一下全年的谷子收成,再想想这么几张嘴,还得刨开人情开销,人家送了一升大米你不可能还人家一升玉米,敞开肚皮吃那怎可以?因此,咱家大多数时间是吃馒头,吃玉米,即便吃米,一般也是搭着红苕洋芋胡豆,蔬菜尽管吃,瓜菜一半粮嘛。面对满罐的呲牙裂嘴的红苕,真的有些亲近不起来,只有锅巴最受欢迎,因为那差不多全是米粒。母亲想必也是吃厌了麦子和玉米,总把面粉、玉米粉变做花样做给我们吃,但终究是那个味儿呀,玉米馍、玉米糊、玉米饼那能不是玉米味儿?以至于我一碰见那又大又绵软的馒头就哭,拿上那硬实的两面都有锅巴的玉米饼就在桌上狠狠地掷。父母看在心头,只得隔三差五用瓷碗给我蒸上一小碗白米饭,我就在哥姐艳羡的目光下大块朵颐。我能隔三差五地享受那么一顿白米盛宴便再无怨言,犹如门前那几十亩的玉米苗沐承着自然所赐的雨露默默生长,那种顿顿要求吃碗白米干饭是极不符合山里人生存法则的。

我就是在那样一个环境下长大的,在我的眼里,那种皮肤好、身材好、相貌好、头脑好使的人似乎难以出自山里,应该出自平原大坝,因为他们更多的时候是在吃米。城里人环境更好,应该比坝头人长得更标致,头脑更好使吧。因为我的几个表哥就在城里住,每次来我们山上,我们都是好饭好菜招待,米饭是不掺杂任何东西的,白得那么纯净,香气那么诱人。他们气宇轩昂,眉飞色舞,见多识广,我从他们嘴里,好似看到了匍匐在井边时见到的天与云彩,荡荡悠悠,有些梦幻。

后来呢,生活渐渐好了起来,吃米已不是多大难事。我在于猪牛羊亦不设防的村小轻松地念完了小学,去了一所区重点中学,一日三餐都沾米,两周一个归宿假,回家一个重要事情,那便是背米,背米得背二十里路,十三四岁的肩,三十几斤米,爬山下山,过桥涉水,有时遇雨,道路泥泞,生怕摔跤,人摔不足惜,身上驮的可是米呀。驮到学校,上过秤,换取饭票,不知怎的,那时已再无幼时吃上白米干饭的惬意,总觉内心有一种梗塞,无法轻盈得像片洁白的羽毛,在校园的每个角落飘荡。

随后进城读县中,起初一年仍是自己担米,我的脑海里总是闪现出父辈们在那山大树密石多田窄的大山里侍弄稻禾的身影,那眉梢上欲坠未坠的汗滴。那么一块块贫瘠而小的田地,竟一样会种出色泽亮于坝头沉甸甸的谷穗,在阳光的照射下那金黄的颜色,在青山绿水间是一种多么喜庆与殷实的存在!每当我端着一碗满满的白米饭,白米饭上头已不时出现那么一份蒸肉或烧白,我内心总是充满愧疚与感激。

距离产生情怀。当我真正有资本离开大山之时,我便俯下身贪婪地体会其中的情意。我会在农忙时节回老家,帮父母收玉米,顶着烈日,一筐筐担回家中,看玉米棒子堆积如山,金灿灿地映得堂屋发亮,我会绽开以前并不曾见的笑脸。然后,坐下来,平心静气地躬着腰,双手执着玉米棒在胶鞋底上脱粒,然后,把玉米搬在地坝头晾晒。伸伸酸疼的臂肩,看满地的金色,凉风习习,此时发觉,阳光是那么的活泼可爱,地坝角的梨树叶哗哗作响,不远处的松林里蝉鸣如水,再远处的玉米林更透射出大山里独有的情怀与魅力。

感谢大山,感谢大山的苞谷与米,使我任何时候都携带着大山的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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