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着你的名字入眠

君，疫情暴发正紧张的正月初五你去了，小区封闭，丧事从简，不让聚众，送你的那天只有我们一家人，一辆车，有点简单，难为你了。

清明时候，陵园还在封闭，我只好用文字在纸上跟你说说话。你一定会说：“我在的时候我们都没好好说过话。”是的，那时我是真讨厌你。

你说我没看上过你，你错了，彼时，我真觉得你特别棒。你一米七八的个头，说话眼睛带笑，薄嘴唇，甜言蜜语说得溜。你工作也不错，我是老师，外人看我俩很搭，你很开心，说家里就我拿得出手，说你傻人有傻命。

你姐刁钻刻薄，你护着我偏袒我；我怕狗，你挨家挨户劝得生活区的邻居都不养了；你买摩托的理由是接我下班；你还怕别人笑话你没文化，报电大，说是为了跟我比翼齐飞……有几年，我们真是幸福。

可是，后来你嗜酒如命。你醉了，走路一溜歪斜，嘴就没把门的，跟人打架身上挂彩；撒酒疯把同事胳膊咬伤；骑着人家的自行车连车带人摔伤过；醉酒后给饭店打过一个天价欠条，我一年后才还清……你父母年龄大了，以前是他们被叫出来给你收拾残局，我嫁给你，自然就轮到我了。我是老师，本来挺爱笑的，可我在你面前，我紧张，我没笑过，我怕看到你喝酒，我怕接家里电话，我怕别人提起你，我的怕掩藏在面无表情的沉着冷静下。你捅娄子我不愿意跟别人说好话，别人把我叫了去，我就定定着看着你。起初，你会乖乖跟我回家，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后来，你醉了我开始冷着你，你喝了酒，我就躲出去，凌晨几点的月亮我都见过，你酒醒后什么都不记得。

那时候，我对你冷，我觉得没爱亦没恨。我对你偶尔的照顾，也是为了儿女。儿子以及女儿的婚礼，我根本顾不上照顾亲属，我只能紧紧盯着你，哄着你，亲属没撤，我们先撤，你不在的场合我才心安，孩子一辈子的事，我不愿意留下不好的回忆。

我退休后，给你补交了工龄也给你办了退休，我把工资卡给了你，你依然喝，我继续冷眼看着你喝醉的样子。我想好了，你是铜是铁，我都守着你，主要是看着你，不让你给孩子们添乱。

前几年，儿子生了一对双胞胎，我去照顾了几年，回来后你已酒精中毒。酒精蹂躏得你面目变形，我真不愿看。我很少跟你说话，你好像也不说话了。年前，儿子回来两天没让你喝酒，你憋疯了，用打火机把卧室的被子点了。没办法，我只好送你到医院强制戒酒。

那几天，你真是变了，酒瘾犯了咬着衣服，坚决不喝。一天夜里，你絮絮叨叨说这么多年，我跟着你受苦了，你要让我解脱，让我跟你离婚，寻找自己的幸福。我以为你是说胡话。

出院后有一天，你摆弄手机说：“我查了，人死了，夫妻关系自动解除，没了我，你找个好人嫁了吧。”我恨恨地回你一句“我嫁不嫁不用你管”，你回我一句“我给你准备点陪嫁钱啊”。我以为你疯了，没接你的话。

正月初一，因为疫情，不让拜年，家里就你我两个人，我在沙发上看电视，你在沙发上看我，好像有话，但是你没说，我也没问。破五的饺子你没吃，也永远没机会吃了。

我一度以为没有你我就解脱了，我以为我真的对你没爱也没恨。然而，整理你留下的东西，我竟然几度难过得趴在上面哭。有一天在旧衣服里发现三张存折，都是你用我名字存的。我想起你说过“给我准备陪嫁钱”，那时候，你脑子是醒着的，可我以为你在胡闹。又是一阵难过袭来，懊悔放弃你太早了，当初要是配合你一起戒酒，也不会是今天这样子。

很多人也觉得，没了你我是一种解脱，可是，夜夜孤枕难眠，往事历历，涌进脑海，都是你的笑眼，疼人的话语。君，是不是人走了，念的都是他的好？走了再也不回来了，才会伸手想去挽留，甚至想挽留住回忆？现在，我像歌里唱的，夜夜“枕着你的名字入眠……你是我牵挂的远方”，你可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