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鸡们的爱恨情仇

作者: 宋清平2022年04月04日心情随笔

黎明来临的时候,人往往是生物圈中比较后知后觉的,可能是 干爽柔软的床铺被褥造就了这种迟钝,所以酷爱早啼的大公鸡便充当了警醒人类的角色。起床啦!它叫唤着,体内的雄性激素让血液流淌加快,催促它快点从树梢蹦到地上,开启了一天伟大的觅食行动。

没有一只动物不是生存的功利者,记忆中,儿时我们家的大公鸡、胖母鸡、半大不小的鸡,甚至圈里的猪崽无一不是如此。鸡们在保留好了从祖先传承下来的早起习惯后,还喜欢趁着蒙蒙亮的天色涌出鸡圈,啄食青草尖上没来得及变浊的露水,以及前一天晚上那吃起饭来像撒种子一样的孩子——比如我掉落的饭粒。仅因为这一点,就没有一只鸡不喜欢孩子。这也可见斗鸡眼的精明与势利。因为这个相比其他人要矮小得多的肉包包要比那些高大的人好对付得多。

有时候,若它们闻到了我碗里过浓的香味,还会拍打从它们的先祖那辈起便不太用的翅膀,腾空而起,抢上一口解解馋。大部分情况下,笨拙的我只能用大哭来发泄对它们突然袭击的愤怒。被欺负的次数多了,也会随身抄起武器,那可能是身边的木棍,或者地上的小石子,以此发泄被抢劫的怒火。但是不管哪种回馈,于鸡们来说已是隔岸观火,因为斯时斯势已去,想得到的已得到,现在是歌唱胜利的时光了。

它们回想着成功抢夺到食物那一刻,想着我突然僵住的神情,以及醒悟过来后,那被血液撞得肿胀的红脸蛋,一定是有些得意的。如果不是我哭的声音大得有点可怕,它们甚至还想从那洞开的嘴里再捞上几口。啊!若把那些全部吃到嘴里,就可以趁着朝阳初升的时候躺倒在葡萄架下,一边懒洋洋地哼着凯旋的歌,一边观赏美好的风景了。

实际上,它们也正是这样做的。

我相信,一切像我这样被鸡从手里夺过食的人,都收藏着曾经与鸡们相爱相杀的一段时光。这日日觊觎我、窥探我、试图侵犯我的鸡们,它们不是到处屙屎,便永远在惦记着吃。随便我吃点什么,都会好奇地站在不远不近的地方,侧着小脑袋,寻找时机般地认真地瞅着,一只眼睛瞅累了,会换另一只眼睛。我曾经很好奇鸡的眼睛长在脑袋两侧,那看前方会不会有障碍呢——于是恍然大悟,果然有的,那就是斗鸡眼。

我和鸡们之间一般是以大门槛为分界线的。门内是我,一边玩着玩具——那是任何一种可以被我视作玩物的东西, 一边嚼着零食。物质与精神双重享受的怡然神态吸引了鸡们。

它们就是这样,看不得我舒畅,每当我感觉最快乐的时候,它们就可能伺机发起战争。它们总想越过门坎,哪怕前进一步。这也是当年我尚弱小时被欺辱的原因。

当然,这一切尚发生在我与鸡初初打交道、双方都对各自有新鲜感的时候,这也意味着我还足够年幼。等到大一些,在与鸡打了很多次总是居于下风的仗以后,我对它们的恨便累积起来了。后来智慧增长了,便知道任何一样长过我手臂的东西都可以成为武器,比如扫帚,手里被想象成孙悟空金箍棒一样的棍子,实在没有东西在身边,我还可以用腿,或者凭借一身的力气朝它们冲过去。看到它们被我吓得扑扇着翅膀、逃跑不迭的样子,我就感觉到否极泰来的快乐。

一连串的胜仗打下来,可算是泄尽了我以前的怨气。接下来的胜利,便有些意兴阑珊了。

人就是这样。受到挑战的时候,为被挑战而不快乐。等克敌制胜后变成安逸的获胜者,又觉得日子没了激情。

我还发现,手下败将鸡们不像当初的我,为挫败而饱含屈辱或者伺机报复,把打翻身仗作为生活的重要目标。它们好像甘居失败者的命运。或者说,它们对失败看上去毫不在意。被我赶得丢盔弃甲、姿势难看的它们,转眼又在田间地头唱着歌。在下一个争斗到来的时候,它们依旧会在离我尽可能近的地方探头探脑,或者伫立凝望。我在它们的眼神里丝毫看不到怯意或者恨,只有如玛瑙或宝石一样的平静,那是我不解的秘密,被封存在它们族类的眼睛里千万年,所以看上去无比神秘。

我依然会驱赶它们,但是这样的驱赶已经不带多少情绪,仅仅因为它们挡了我的路,或者完成母亲的要求。我发现自己越来越忽视它们了。因为这样的忽视,我们之间的相处也越来越放松平和,再也不会因为对方而生出让人不适的情绪了。心情愉快、手头又有余粮时,我甚至还会犒劳一下故意蹭到身边来的它们。我知道这样的惯例不宜开,因为会唤醒它们的贪心。但是,行动有时候是快于思想的。等我有一天回想起这一切的宜与不宜时,我已经与鸡们分别很多很多年了,我也只剩孑然一身——我彻底丢失了它们。

人总是在失去以后才会醒悟以前的经历值得珍惜。我与鸡们的爱恨情仇已经像一件珍贵的行李,存在于我的生命里,一到被闹钟惊醒的瞬间,或者路过菜市场,见到被囚禁在笼子里的它们的同类,便会想起。我庆幸我的鸡们是快乐地奔跑于乡间田野、天地清风里的。它们如此自由和任性,奔跑成我童年的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我也以此来提醒自己,眼下的惊思喜怒,同样值得珍惜,就像当年应该珍惜它们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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