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里

作者: 王昆2022年05月02日心情日志

一进入腊月,农村里再心强的媳妇也不会把男人撵出去挣钱了,因为一年到头,总得有段歇闲的日子。这个时候,年的气息就开始在村子的里里外外扩张起来。没有了出门挣钱的负担,男人们的兴头和劲头都往过年上聚攒——有的端着梯子忙着在房前屋后扫尘;有的带着媳妇娃吆喝着去集镇上置办年货;有的则在架子车上放一口袋淘洗干净的麦子,嘴上哼唱着乱台去邻村磨年面;还有的找个没风暖和的地方给老人和孩子剃头……就这样,整个村子在寒冬的沉寂和凝滞中,因为腊月的到来而躁动和欢闹起来了。

在一个村子里总有那么几个风向标式的人物,无论是夏收秋种、还是逢年过节,都会看见他们最先忙碌的身影。只要这个头一开,全村人都跟风似的干开了。我家隔壁的三大就是这种人。三大当了一辈子农民,一天到晚都闲不下来。每年刚到腊月头,三大生怕谁要抢到这个名头,总会急急慌慌地动员家里人抬箱子挪柜子开始扫屋了。三大用洗脸的毛巾蒙住脸,只留个缝缝露出眼睛,然后往后脑勺紧紧一扎,就开始拿着绑在长竹竿上的笤帚屋前屋后地挥扫起来了。

三大一开头,村子里挨家挨户地就响动起来咧。烧火做饭沉积了一年的尘埃和灰烬就这样在扫帚的舞动下化作漂浮的微粒,从各家敞开的门里涌出或从椽隙中钻出,最后自由地升入空中。这时,整个村子都会被层层的尘雾围绕,这也就成了每年腊月特别灰暗的几天。为了过个亮堂年,上几辈人的传统是扫完屋后必定要用渭河岸边侯村、马坊一带的白土刷墙。因为这种土质含沙量高,刷出来的墙壁都微微泛着亮光,墙面显得格外白净。记得每到腊月,村里年龄大些的娃娃们会在几个大人的带领下,起个大早,趁着夜色拉着架子车去几公里外的渭河北岸坡坎上偷挖白土。天刚亮,就看见三四辆架子车上摞着带顶的白土块,已经停放在村子中间,娃娃们吆喝几声:“白土回来了!”村里人就你两块我三块地拿回家开始刷墙了。

刷墙图个白净,可真正体现过年喜庆气氛的还是在糊好的炕围上贴年画了。过了腊月初十,母亲就把从村小学拿回来的《人民日报》《光明日报》《文汇报》一张张地刷上浆糊贴在炕围的墙壁上。我从小喜欢看报纸就是那时候养成的习惯。闭上眼睛睡觉前,总能看见国家领导人会见外宾的图片,或者是非常醒目的红色大字组成的社论标题。每逢过年,在镇上当电影放映员的表哥早早就送过来几张电影宣传海报,像《秋菊打官司》《骆驼祥子》《小花》《少林寺》等电影的宣传海报,一一都贴上过我家房子的北墙。新报纸糊上炕、新年画贴上墙,再换一个100瓦的新灯泡点亮烘托,整个屋子年的气息就更浓了。

在关中,很多地方都有正月初一到十五不蒸馍的讲究,所以年前每家都会选个日子邀请左邻右舍来帮忙蒸几锅馍。腊月二十三祭灶过后,村子里蒸年馍的家户就逐渐多起来了。我家每年的年馍是邻村陈南的姨妈来帮忙蒸的。姨妈是她们村出了名的麻利人,不仅家常饭做得好,从小还学会了烙饦饦馍的手艺。我家一般都在腊月二十七蒸年馍。先一天晚上,我婆就把和好的面盛在一个大瓷盆里,放到她的烧炕上用被子捂着,让面醒好。第二天,公鸡才打第一声鸣,姨妈就过来敲我家门闩了。这时,母亲和姨妈开始在案上揉面,我婆负责添柴烧锅。平时蒸馍都烧玉米秆或麦秸,火不硬,蒸出的馍(玉米面和麦面搅着)也常软塌塌的,既没型也没嚼头。而蒸纯麦面的年馍时,婆就会换成烧炭或者玉米芯子,风箱扯开后,股股火苗猛劲的望上窜,蒸出的馍就会饱满馋人。头锅馍都是肉包子,刚一出锅,婆就端上三四个包子放到老爷(曾祖父)的画像前,敬祖上先人。然后叫我赶紧趁热端上几碗送给我爷我伯,让自家人都尝尝。

腊月二十八是腊月里最为期盼的日子,因为这天是爷爷的生日。到了每年的这一天,爷爷总要起个大早,先把炕烧热,然后穿戴一新坐到炕上静等儿孙们前来祝寿。当看到儿孙们坐了一炕,爷爷的眼睛一定会湿热好一阵子。中午十二点整,一串大地红在叔父家门口响起,整个的村落因为这祥瑞的鞭炮而传递出年的第一声信号。

大年三十清早上,村子里的叔伯们胳膊拐子里夹着一张红纸,三三两两都来找父亲写春联了。在高中当教师的父亲小时候在私塾上学,对书法楹联颇有兴趣。上世纪八十年代初,当时没有什么可以参考的楹联书籍,春联都是父亲根据每家对来年的期许自拟的。有家儿子年龄大了找不到媳妇,大人来写对联时就会跟父亲叮咛几句,父亲便写一副“苍松翠柏沐喜气,玉树银枝迎新人”;有家孩子准备参加高考,父亲便写一副“学海泛轻舟当展金翅上碧霄,考场竞风流定有腾云揽月时”。我记得最清楚的是有一年龙年春节正逢大雪漫天,父亲为我家写了一副“龙年龙景龙飞凤舞,雪天雪地雪兆丰年”。红红的春联写好,漫天大雪里,年就这样迎面而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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