驱车千里只为娘

差不多有十几年的时间，每到年根底下，我都要驾车从保定回到张家口，从冀中平原腹地到塞北高原边缘，从京港澳高速绕北京六环线再到京藏高速，一千多里路，五六个小时，直到看见那个小小的院落，看见在寒风中等着我们的母亲。

犹记得，有一年，腊月二十六，一场雪下了整整一宿，妻子说这么大的雪，路不好走，要不咱们今年就不回去了。我说，咱们开慢点，上不了高速，就走下道，实在走不了，就走到哪儿住到哪儿，只要能走咱们就接着走。妻子见我回乡意决，也就不再反对。那一次，记得还是走了高速，印象中车速也不太低，似箭的归心，有时候会让人忘记了危险。好在车过昌平，便再无雪的影子，一路风驰电掣到了家。母亲见整个车身被泥糊过，问我这是从哪来脏成这样。我没给母亲说下雪的事，而是逗着她说，它（车）也一年没回家了，走得急，也就顾不上洗头洗脸的。说完，母亲笑，我也笑。

儿子从小跟我们回老家，这趟旅程也差不多谙熟在心了。从哪儿上高速，又从哪个高架桥转到另一条高速，中途固定在哪个服务区休息，甚至，哪一段路会有较低的限速，他都知道。是的，从他上小学，一直到他大学毕业，多少个寒冬腊月，多少回北风呼啸，没有一年落下过。回乡过年，就是挈妻携子，热热闹闹陪母亲享受年底下不一般的天伦之乐。

所谓年的欢乐，就是一家人在一起的欢乐，就是有母亲操持每一顿爱吃的饭的欢乐，就是坐在炕上挨着娘坐的欢乐。

回老家的时候，车后备箱只放着一个行李箱——也不过是装着些换洗的衣服。母亲每次嘱咐，什么也不要往回买，家里什么也不缺。然而，每次返回，后备箱总是满的。粉条、冻豆腐、白条鸡、熏肉，总之，加在一起到正月十五也吃不完。有一年过年的那几天，天气暖和，豆腐放在室外，居然冻不实。母亲天天期盼着能冷些，然而温度始终没下来。我回小城的时候，也未能冻成母亲心心念念要我带回去的冻豆腐。为这件事，她遗憾了很久，好像为此一直念叨到了夏天。母亲说，你说过年那几天是个啥天气，连块豆腐都冻不了。

一千多里路，一年走一次。我从来没觉得这段路有多远，也从来没觉得连续开五六个小时车有多累。因为母亲在那里，母亲的守望在那里，一切的爱都那么大，一切的困难都那么小。

母亲去世后，我再无驱车回故乡的劲头。总觉得路太远，太漫长。没了母亲的春节，觉得自己少了很多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