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

作者: 范悦春2022年07月06日心情日志

傍晚,叶明习惯了昏昏欲睡。

半梦半醒之间,接到一个电话。铃声轻轻,又绵长。8833833,叶明按下绿键,好一阵,听到一声“是我”。

叶明惊愕了一下,脑海中浮现那个少年,他那故意压低嗓门却无论如何也藏不住少数民族男人特有的浓重低音,精确辨析他的声音,是叶明一辈子为傲的。

“嗯,是我”,叶明知道他在等回应。他不喊她“叶明”,那年叶明笑他民族口音把她叫成“热门”之后。

叶明掩饰不住的激动,她多想告诉他,她还牵挂他。他说,“我在省城银都酒店,带领工作组来执行任务。”

“你真棒,会一切顺利的。”

叶明的声音仍带着激动。他的声音让叶明激动。

这么多年,叶明一直遵守诺言,不主动找他,他说会给她电话,尽管上个电话已是10年前的记忆。

10年前他一行人到潮汕考察学习,他说经停广州两个小时,“咱们见面吧”,叶明为了那两个小时一夜没合眼,两个小时也可以听他讲一堂王阳明和孔子的故事了。他喜欢读哲学书,叶明喜欢听他讲哲学故事。

叶明头重脚轻地赶到广州邮政大厦招待所,敲开201,他一把把叶明揽入怀中,呼吸急促,叶明用力推开他,他红着脸停下来,坐在床边,叶明坐在椅子上。他有些倦意,说“几年不见,你成熟了”。

他的变化也不小,叶明发现,他胖了,叶明想不明白,能够反手投中三分球的他怎么可以变胖。

“你还好吗?”叶明回过神,他真实的声音就在耳旁,叶明对着手机说好。叶明听到他哽咽“对不起”。

怎么是这样呢?叶明说,真的还是你吗?叶明的脑海中不停地闪现出过往的美丽,一颗颗的红豆,一叠叠的怯怯羞语,还有林间的小径,一同走过的青苔……

还记得那个寒冷的冬天,少年的他急匆匆跑来,“学校同意我不住校啦,我要专心冲刺,努力考大学,我要走出穷得要死的农村。”每次考试他都是第一名,领先第二名许多,学校对他很器重。可是他跟叶明说学习好是因为穷,学习好可以拿奖学金,参加选拔校篮球队是为了学校食堂的免费餐。

叶明看着他的眼睛,有点莫名的心疼。

叶明每天从家里带饭和他一起吃,在镇上当干部的爸爸以为女儿青春期发育吃得多,总是叫叶明多带点。功夫不负有心人,他考上名牌大学,叶明分数不够好,最后还是爸爸争取到一个委培生名额。

毕业后他分配到县城,叶明回到委培单位山村邮电所。叶明每个周末从山里出来给他洗一大桶运动衣、解放鞋,五月摘来映山红,八月摘来杨梅果,他有时也到叶明工作的山村,山里的小伙姑娘们就聚在一起,叶明总是幸福地看着他和大伙“侃大山”,海阔天空,漫无边际。

那个时候被温暖包围的叶明以为可以这样一辈子。然而世事如此无奈,某天的传达室里,叶明抓着电话,“我要出远差了,愿意等我回来吗?”寒冷的冬天,因为他说的那句而汗津津。

可是,叶明等不到他的心回来,叶明不明白。后来他的好兄弟志宏说,前段时间全省篮球联赛,省嘉宾李领导注意到他,后来有人来找他,问他有没有女朋友。“李领导有个侄女和他年龄相当。”

叶明知道当年自己是任性的,眼里容不下半颗尘埃,志宏兄弟一句“你能在仕途上帮到他吗”,造成从此咫尺天涯。

叶明多想告诉他,离开以后的寂寞,在很长一段时间里,看不得细雨夕阳,每天走不出阁台,只肯与黑暗相伴。叶明多想告诉他,他让人带来雁字传书时她多想飞回去。

叶明常常在黑暗里读信:我不该犹豫,可是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你没给我机会……每每读着,嘴边总是咸咸的泪。多少次,叶明坐在黑暗里放声痛哭,奠祭那年单薄的骨气。

然而,此刻的叶明却只对着手机说“我过得挺好的,我考过了中级职称,你别担心”。

“我们又有十年没联系了吧,一会我把手机号发给你,你以后有机会来找我,好好聚聚。”叶明在电话这头笑说,“不怕影响不好吗”。

他说,“前段时间封城,工作停了,我想清楚了很多事,这辈子最对不住的是你啊”。

刚放下电话,叶明就开始盯着还发烫的手机。

这个夜好长。

天边逐渐隐白,手机热度已散,世界仿佛很安静。

叶明坐到窗前,推开褪色的窗户,风迎面而来,吹痛了一夜未眠的双眼。叶明把那封珍藏多年的信撕成片,放开手,那些碎片便如漫天飞舞的白蝴蝶。

叶明忍不住再看一眼手机,隐约听到忽远忽近的一声“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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