邻居是铁匠

作者: 吴从惠2022年07月25日生活故事

儿时,我家搬到拱桥背后,上首的邻居是一个铁匠。

说是铁匠,也没见他打过铁。他只是铁木社的职工。据说,看不惯社长专横跋扈作风,吵一架,炒了老板鱿鱼,再没去打铁。他每天和一帮人下河摸脚鱼,上山打猎。每次出门,几乎都有斩获。每当捕了山鸡野兔野狸或水中脚鱼大鲤,便会嗅到从他家飘出阵阵奇妙的香味。诱得隔壁邻居都端着碗往他家跑,哪怕来一筷子辣椒皮沾点肉腥味也好。

我是极少数不往他家跑的孩子之一。哪怕他家大人喊我,也不去。不是不想去,也不是不爱吃,口水早流了几多趟。我就是不想被人轻视,说我嘴馋。这个经历,至今被乡邻传为佳话。

铁匠家姓朱。1945年日本鬼子打通湘桂大陆线那年生的。朱师傅母亲正怀孕,拖儿带口躲兵,叫“走日本”。所以,朱师傅外号就叫日本鬼子。

打铁不是朱师傅家祖传手艺。他的父亲其实是个艺人。抗战时期,祁阳一些戏曲艺人逃难到了司背,经常演戏,朱师傅的父亲看多了,产生了浓厚兴趣,成了铁粉。抗战胜利后,艺人们陆续返乡。朱师傅的父亲就想方设法把师傅留下来,卖掉青苗田产,办行头,招演员,然后训练演出。剧团赢利不佳,田产败光了,倒是练就了一班戏曲人才,后来成了县剧团的角儿。也好,因祸得福,土改没划高成分。

朱师傅没像他父亲一样学唱戏,而是拜了聋人为师傅,学打铁。聋人是司背街上的名铁匠。听老辈人讲,朱师傅很有悟性,很快就掌握了打铁技术,且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大铁小铁都能打。他打的锄头、镰刮、犁耙等农具,剪刀、菜刀、杀猪刀之类的家用铁器都特别受欢迎,还打过鸟铳。但他那会什么都不打了,只是上山打猎下水捉鱼。打猎摸鱼虽然有时菜里飘香,但毕竟没工资收入,养不了人。他老婆叫“东方红”,说是结婚时大家起哄要她唱歌,她就唱了《东方红》这支歌,后来歌名成了她的浑名。“东方红”一个人出集体工,要养活三个小孩,着实不容易。为此,两人常拌嘴。她埋怨老公不务正业。“放着好好的班不上,叫俺娘儿几个苦凄凄”“你懂个屁,头发长见识短,白虎星!”我不懂他为何总这样骂,似乎他走厄运是老婆带来的。

改革开放后,朱师傅在自家门口架起炉子,收了徒弟重新打铁。铁铺由前房间改造而成,几平方米。靠墙是炭堆,堆满黑亮黑亮的好炭。挨着炭堆,是火塘。火塘旁边,有两米来长的硕大风箱。风箱边是水盆。最前面,是一个一米来高的铁砧台。

朱师傅拉着风箱,噼扑噼扑响,风助炉火红闪闪。待铁器烧红,他用铁钳迅速从火塘中取出,搁在铁砧上,左手把住铁钳,不停地翻动,右手握着小铁锤敲打。徒弟挥动大铁锤跟上。你一锤我一锤,丁丁当当,火花四溅,既紧凑又和谐,真像一场表演。

锻一回,不成器,铁冷了,重新放回火塘烧。成型后,再烧,夹起火红的铁器快速放在水盆中。只听“嘘”一声长响,一阵水雾升腾,反复锤炼,直至成品。

朱师傅的生意很好,但他又想赚快钱。给猎户打鸟铳那会,鸟铳已列为管制物品,存在民间的都要收缴,生产是违法。这样,他被专了政。

朱师傅个矮,但结实粗壮,言语不多,也不太爱和邻居聊天唠嗑。文文静静地,但发起气来也是很猛的。每当他打好一个物件,放下铁锤,解下围裙,便会满脸堆笑地哼着样板戏:“鸠山设宴和我交朋友……”

朱师傅打铁那几年,我儿子才一两岁,喜欢看他和徒弟打铁,看他师徒光膀挥锤,看铁花四溅……每当我们问他看到了什么,他便有模有样学打铁动作,笑得我是前仰后翻。

朱师傅两个儿子。一个经商成了老板,一个成了人民教师,都很有出息,就是没人传承他的好手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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