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山村的吵闹声

作者: 罗天筑2021年10月19日生活故事

我们的小村,这个白龙山下的一个村寨,到处都是石头,露出狰狞的面目,似乎在嘲笑着千百年来劳作的农人。雨水似乎也不屑光临这个地方。

李老叔,一个虎背熊腰的农民,他可是十里八乡闻名的烟枪,属于缸里没几两米翻遍口袋没有几块钱的人。难怪乡亲们说,近些年鬼都不上他家门哩。他的须发在这平淡如水的日子里慢慢变白。现在他不知从哪个旮旯冒出来,斜张着嘴,痴笑着,站在人群中,洗得发白的旧衬衫极为显眼,显示出他的不群。倘若领导询问,他便会拉上甲、乙,以别人的事情佐证,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让他心中安稳一些。只见他像卡壳了的机枪,随着唾沫星子吐出几个字,大家就前仰后合了。

“老李叔,吃晌午饭的时候,你是不是在田边蹲着?”是村党支部杨书记。

书记如此问话,芝麻大的事在村组里都算“新闻”了。这杨书记,说是书记,上过两年初中,肚子里的墨水还没一瓶多呢,一副农民汉子的打扮,穿着十几年前就已过时的衣服。

“唔,杨书记啊,我有个事问你,我那门口路的事儿有结果了吗?”

“哦,这个事找村里的赵会计。”

“什么,什么,是找镇里的还是村里的,问题是有两个赵会计啊。”老李叔理了理头发,支棱着耳朵说。

“刚才说过了,找村里的!”突然杀出的一个话音未落,哄笑声便像潮水般涌来。

老李叔眼里饱含着怯意,低下头,不好意思地笑说:“都是乡里乡亲,有啥好笑的呢!”

此时正值农闲时间晚饭前,瞬间小村人声鼎沸,人群如潮聚在此地。小村很闭塞,信息量少得可怜,几个月也不知道一点可供人们说三道四的讯息。于是每个人的一点举动,都能成为人们饭后的谈资。

这老李叔的举动中肯定有名堂!

突然听得数声呵呵,那声音中带着一缕缕轻蔑飘来,只见一个身子微阔的中年妇女白了老李叔一眼,手搭在一棵树上冷冷地说道:“老李叔,你赶牛的时候为什么蹲在田埂边东看西看?不是有鬼是什么!你和邹大姐借我的钱也该还了吧?”是张大妈,是退休村长的老婆,在我们这村里,也算得上高层人物了。谁肯信她年轻时竟那样瘦?

触怒了她,便触怒了咱村的高层人物!不要说杨书记,就是小餐厅的赵师傅也会把你拒之门外了,要借点儿油盐酱醋可就难如登天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这个小村仿佛一个公司,这群人好像股东,让张大妈做“董事长”是一个联动系统。

张大妈一发话,那轻松的氛围就像被一场暴雨冲淡了,人们各自散去,忙活去了。

至始至终,人群里有一个瘦弱的身影始终沉默。无人敢信,瘦弱的她敢挑战张大妈——咱村贫困户邹大姐。她一头长发在凌乱地飘动,她的男人姓莫,是从外村迁来的。俗话说,强龙不压地头蛇,何况她呢。大家从她演绎的一出出苦楚的剧情不难看出这小村中的倾向了,这些事儿多么稀奇,又好像村边的群山一样是不可争辩的事实。原来,张大妈家虽不是富户,但在这儿家境也算数一数二了,每月她男人从城里挣回几千元,吃饭是有节余了。她好“施舍”,说是施舍,其实为借,下个月连利奉还,借的对象不过是老李叔、邹大姐等,借了几百元,竟可以悔半晌。

“请你跟她说说,我家孩子在城里读书,能不能……”邹大姐看着老李叔,眼里产生了一缕怯意,她低了头,充满了忧虑,尖尖的下巴显得更尖了。

张大妈只觉血在往头上涌,吐出一口唾沫,不由分说:“你……你这是在打我的脸!如果是我家要借钱,你肯定不会给一分!”

村里的人都习以为常了,要是张大妈不这样,倒有些不习惯了,她要邹大姐自己去打工挣钱,可是,眼看要开学了,上哪儿去挣这几百元钱呢?

这时,只听得一个高八度说道:“吵架是不能出结果的!”大家一看,是杨书记。

“不是让老李说的吗,现在就让他说!”张大妈仍然不肯坐下,“我说你好手好脚的,怎么就不肯去做工呢,你还有孩子要养呢,你却说就我们这石头地,收成还不够一顿饭。没有一门活儿,到头来,还不是嬉笑着要找我借钱!次次都伸手借钱,而且每次都延期还钱。”要是别人还好,可怎能轻易招惹张大妈呢。

此时,老李叔心中的变化比高原上的天气变化速度有过之而无不及,可能这是根植于高原人灵魂深处的基因吧。此时,张大妈用余光瞟着老李叔,眼神稍微上抬,仿佛胜券在握。

那年冬天,下起了冻雨,漫天皆白,又是半夜,张大妈的男人在外村喝得大醉,张大妈一个电话,老李叔便甩开膀子,以马拉松的速度,一路小跑,去把她男人架回来。这在村里已经是放炮仗用喇叭——人所皆知了。

只见那张大妈哼哼:“你说啊,说啊,说出个道道!”

老李叔吃力地保持着笑容,脸上的肉仿佛因为凉意而挤在一块儿。这时,一个声音对着他耳语:“你等会不是要去做活吗,扯个理由走了便是。”是王老师,小村文化站站长,人称王大文人。说罢,王大文人喝了口水,去一边歇着了。

张大妈在短暂的停歇后,抖了抖衣服,清了清了嗓,仿佛一挺机枪,密集的火力又向老李叔扑来。

众人炸了锅,“哎呀,老李叔,你就说嘛,这都啥时候了!”

老李叔只好像个姑娘般扭扭捏捏地清了几回嗓,甩了几甩手,把手揣在口袋里,慢慢叫道,说是叫,要是在夏天,准淹没在蚊子的叫声中了:“哼哼,张大妈,你不要看不起人!我今天一早去了趟村委,杨书记说是省里要来专家,在这儿指导茶叶种植,在我们这石旮旯地,粮食产量不高,倒适合茶叶生长,我老李有的是力气,钱一个月就还你!”

这时,村里反而十分安静,不时传来几声虫叫。

张大妈冷冷地说:“哼!老李,这种茶叶的事还不知虚实,投资了,你也马上见不到现钱,至少也要三五年。杨书记的话,你也能信,到时候赔了本,别怪我没说!”

老李叔呢,早已浑身颤抖,壮了壮胆,大声喊道:“我老李穷惯了,不怕穷!踏踏实实,也能致富!”话音未落,泪水便如洪水一般抑制不住了。

张大妈平静地看着,她对“胜利”从不喜形于色,对于这样的结果早已习惯了,她是这个系统的“董事长”,见过大世面,一声招呼,谁敢不听呢?在这自然是有点独孤求败的意思了。

大家早已像热锅上的蚂蚁,乱作一片了。

正争执不下之时,一声喇叭打破了僵局,争吵戛然而止。

车上下来几个城里人打扮的人,一片蓝色T恤,为近乎与世隔绝的小村添了一点儿亮色,它们在风中荡漾,好像大海滋润了这个小村。

“好了,不要吵了。”这时,杨书记出现在身后说:“老李叔说的这事千真万确,是百分之百真事儿。口说无凭,文件为证嘛!现在,习主席指示,要在贵州搞精准扶贫,帮扶到户,互帮互助,共同致富嘛!”

老李叔看着白纸黑字的文件,腰杆挺直了。

张大妈低下了头。

几个月后,白龙山风电项目如期开工。用杨书记的话说,风电上马了,茶叶种下了,把千年不变的高原风变成了财富,旅游业也会随之兴起。

几年后,老李叔穿上了西装,老李开起了农家乐,“牛车变轿车”;张大妈也月入过万了,穿起了旗袍。农家乐,“乐”农家,用老李叔的话说,咱现在也是有钱人了。村里还装上了路灯,以前黑灯瞎火的小山村一片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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