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的小火炉

作者: 梁灵芝 2015年01月27日散文随笔

在记忆中,儿时的冬天才叫冬天。连野外游荡的风都受不了,削尖了脑袋从衣领袖口往热身子里蹭。下大雪倒不怕,怕的是化雪不利索,光头凌冰拉扯一冬天。大人们还好,躲在家里烤树疙瘩火搓包谷、做针线活。最冷的还是学生娃儿,天蒙蒙亮就得爬出热被窝吃饭,撂下碗缩着脖儿去上学。那时候家家都穷,穿的衣服补丁上摞补丁。破棉裤上露出花絮的同学,常被不懂事的我们取笑“流猪油”。教室里是彻骨的冷,可以想象出,能拥有一个小火炉是何等幸福

不少孩子都有自己的手提火炉,有的是从街上买来的红泥炉,小圆竹篮形状的,提在手里很方便。更多的是自制的火盆,在报废的搪瓷盆边沿上穿两根十字框架的铁丝做提手。我母亲极细腻。早上,一边烧火做饭弄猪食,一边替我把火炉收拾好。铺在火炉底的锯末或黄豆屑按瓷实了,再细细地压上一层硬木火灰。她催促我们起床洗脸吃饭后,总要唠叨几遍。记不清哥哥弟弟是否有小火炉,我是有的。背上的棉布花书包里常常放一把生的玉米或黄豆---抽空课间烤着吃的。

捧着小火炉走二里多路,就到了三两栋砖包着皮的小学校。到了学校我们就不冷了,在教室外比踢毽子,捡个瓦片儿踢房子,凑到泥巴墙角挤油儿,一脸热汗把寒冷吓跑了。教我们语文的刘老师三十多岁,是外调来的,一个两岁男娃儿的妈妈。课堂上,她冷不丁地瞪我们一眼,做小动作的手立马停了。我们坐在十来人共用的长板凳桌后,伸出手指跟老师书空生字,捧着书本跟老师读课文,或者笼着手摇头晃脑的背解词,扯着嗓子拖长腔调唱读。两只小脚放在火炉上,一股暖气顺着腿上行到全身每一个细胞。教我们数学的男老师姓张,大队在村里挑选的,脾气出奇的好。那些大他辈分的村学生娃当面骂他,他硬是没辙。坐我旁边的是个调皮的女孩,那次数学课上,她不仅抢走我的小火炉,还故意用铅笔捅炉底的草木渣。这一捅可捅出娄子,一股柴草烟盖也盖不住,它袅袅娜娜地从我们桌子下钻出来,招惹我望黑板的眼睛直流泪。我抹掉泪溜下座位,把火炉提到教室的后墙边上放着。可是,进了空气的柴屑蠢蠢欲动,烟越冒越大,在教室里肆意熏呛同学们的眼。张老师恼了,提了我的火炉放到门外。我无辜的小火炉,在外边跟北风怎样纠缠,我不知道。我只知道,等我下课跑出去,火炉在激烈燃烧中炸裂了,一堆烧尽的草木灰,两三片红陶片。我好一阵难过,追着老师身后索赔了半日无果。

那年冬天,我父亲在排子河里捕鱼网网不空,虽然一双手在河里冻得像蛤蟆,鱼头上有火,收获并快乐着。夜里下了网还得搭棚子睡河岸看守,怕贼惦记。大清早收了网摘鱼赶到集市上卖掉。卖了钱交给母亲,母亲给我们四兄妹扯布做新棉袄。我的棉袄是红绸子的,新里新面新棉花,可暖和了。父亲又给我买了新火炉,暖上加暖。我敢说,我们班上属我最幸福。课间的时候,我常盯着小火炉用小棍划拉,等玉米爆出洁白的花“啪”地跳出火灰,我的中指食指配合得出奇的好,捏起来吹吹就扔到嘴里。那味道,勾人馋虫的香!记得是一个下雪天,放学路上,同村的伙伴们边走边玩,打雪仗,趴在盖满雪被子的麦地里贴自个儿的鼻子脸相,疯疯癫癫的,笑声在雪地里回荡。忽然,我觉得手腕处别样得热,忙翻开袄袖子一看。糟透了,铜钱大的焦糊还冒着烟,没觉察到风把火星子裹到袖子里了。惊得我哇哇大叫,情急之下抓把雪按在烧糊的地方。揣着忐忑不安的心回家告诉母亲,母亲拉起我的手脖子看看,没说啥。夜里趁我睡下穿针引线,又在那个烤糊的地方补上一朵花。

有火炉的日子,冬天不觉得冷。有火炉的童年,心里总是暖暖的。那些烤玉米、烧黄豆的香味,那些遗弃在岁月角落里的小火炉,飘着炊烟,常在我脑子里缭绕。越是冬天,越是令人怀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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