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蛰庐

作者: 吴行2020年04月26日现代散文

铁门古镇的东西各耸一座山峦,两山对峙,势如一阙,故此地亦有阙门之称。东山曰青龙,古柏满山,青翠如盖,山峻势险,气象森然,四季之中青绿如染,枝繁叶茂,常年不凋。西山曰凤凰,即传说中王子乔烂柯飞升之地,道观掩映,棋盘宛在,所谓落日千年事,空山一局棋,此处是焉。两山夹一水,铁门居其中,青龙之首突兀隆起于镇中,形势之美,洛西绝胜。

烂柯山下涧水如练,流经南北,过石桥,入东门,镇中石径纵横,炊烟袅袅,鸡犬相闻,恍若置身桃花源。石径高低不平,被岁月洗刷得光滑如玉。少时,常与二三小伙伴,踏着街巷中蜿蜒的石径出入东门内外,或于城外河边柳荫下乘凉戏水,或于城内老街上嬉戏玩耍。那时记忆最深刻的,便是镶嵌于东门额上的“铁门镇”榜书大字,三个字雄浑有力,系著名书家于右任所写;还有里人张钫撰书的“百二关山严凤阙、五千道德跨龙门”的古隶石刻门楹。

青龙头下是座文庙,小镇之中,竟有此庙,其地文脉可知。文庙的东邻便是蛰庐了。蛰庐是民初豫西名园,是辛亥革命元老、北洋略威上将军张钫息戎返里,所建园寓。后来,文庙改作了镇小学。于是,我的少年记忆便在这里展开,在这个山明水秀的小镇里,我度过了五年的难忘时光。

不知道自何时,蛰庐开始成为一座废园,苑墙颓圮,杂草丛生。透过残垣,能看见屋宇的花窗和数十株高大的古柏,绿荫中,假山水榭尚在,依稀能想见昔日这座私园的兴盛不俗。而孩子们只能从大人口传的故事里,知道曾几何时这里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胜友雅集,风云际会。从众多的故事中,小伙伴人人心中都会有一个不同的张钫,一个神秘、传奇的蛰庐主人。

下课或散学的钟声响起,小伙伴们撒欢似的涌入蛰庐,一时间,满地散落的碑刻、石雕,成了灰头土脸,扒高上低的少年伙伴捉迷藏、玩游戏的道具。废园中,大家尽情玩耍,哪里知道赵孟頫、董其昌、王铎等前贤文曲,皆在脚下。

与其他孩子相比,我的境遇不同,每当和小朋友打架闹气,或看到其他家长亲昵地呼唤孩子回家,我就会闷闷不乐,独自躲进蛰庐,在那镶满唐志刻石的窟洞里,思念父母,忧郁悲伤。那个时代,父母挨批挨斗,只能将我寄托于小镇后街的外祖父家。

整天出入蛰庐,与这些石刻相亲,端详窑洞中满壁的文字,久而久之,冰凉的碑石开始有了温度。双手抚摸、游走于这字里行间,懵懂中开始感受到汉字之美。今日想来,就像命运注定,也是前世因缘。正是这种缘,孩提的我成了蛰庐的常客。

夕阳西下,我常常独自从这深深庭院中走出,游荡在老街的石径上。返家的路上,每每会驻足于一位侯姓老者的作坊。他在街上靠画像为生,也能画山水,绘老虎,街坊早已忘记他的名字,直以侯虎山相呼。每至其处,看他泼墨山水,细描猛虎,总是忘记了时间,久久不肯离去。往往月上柳梢,人影散尽,老人呼唤,才低一脚高一脚返回后街。此时月光如水,树影婆娑,家家户户窗棂里散落出微弱的煤油灯光,投映在光滑而不平的石板路上,静谧,安详,曲线光影,宛若图画。如今想来,这景象模糊而清晰,遥远而亲近。

时光如梭,物是人非。今天镇里的石径早已不在,蛰庐也不再被当地人提起,取而代之的是培华楼和对面闻名遐迩的“千唐志斋博物馆”。原先镇子的模样和蛰庐主人一道,都成了过眼云烟。只有蛰庐主人自题的“谁非过客、花是主人”八个大字,依然宠辱不惊,在那里坐观云卷云舒,笑看花开花落。留下的,是这座私园主人的传奇故事和那千古不朽的唐刻志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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