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淡如菊微微凉

作者: 穆文玲2020年07月21日散文随笔

素不喜白菊,黄菊。大抵是这两种色泽都与凋零甚至死亡的气息有关。直至其他种类,也不甚喜欢。因为菊开了,天也就一层一层凉了。

凡花必有色,有香。色,有触目惊心的,有素面朝天的,也有介于中间,不温不火,如过气的明星。香呢,有迷人的,像团浓雾,包着你,笼着你,让你沉醉不已的。也有,淡淡的清远,不用十分力气,断是寻它不见的。而菊呢,是另一种,属于寡淡的,青涩的,是拒人千里之外的。你看,无论是电视剧,还是现实生活,没有一个姑娘是捧着一束菊花作陶醉状的。

可是,是花都得开啊。花开了,就得有花的模样。花是植物的升华,是涅槃。跟人的喜好,实在是没多大关系的。但总有那么一些读书人,偏要借物抒怀,借物明志,寓情于景。于是,便有了人淡如菊,菊淡如人的一厢情愿,雅致念想。一个轻飘飘的人淡如菊,里里外外全写满了骄傲的清远,一抹挂在嘴角、眉宇间,不屑与俗事纷争的洞明。

这事,放在古代也就算了。最典型的就是那个叫陶渊明的书生,一句“釆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愣是让许多不甘于寂寞,又不得不在寂寞中上下求索的后人奉为救赎的心灵鸡汤。

殊不知,陶先生的初心并非归隐,他也是满腔热心,壮怀激越,恨不能在官场上挥斥方遒的。据史书上称,他可先后担任过江州祭酒、建威参军、镇军参军、彭泽县令等不大不小的官职,最末一次,也是做了彭泽县令八十多天才弃职而去,从此归隐田园的。也就是说他是在努力过,奋斗过,最后才离开的。

而此时的陶先生,政治态度与思想品质俨然成熟,是世事洞明,人情练达的。作为中国文学史上第一个大量写饮酒诗的诗人,他可以借着酒力仰首长叹,用“行止千万端,谁知非与是。是非苟相形,雷同共誉毁”来指责是非颠倒、毁誉雷同的上流社会;也可以“提壶抚寒柯,远望时复为。吾生梦幻间,何事绁尘羁”,笑谈退出官场后的怡然陶醉……然而,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他只是以退山林隐居乡里为守,以期守住不羁心灵,守住政治理想,期待有一天时机成熟,重出江湖。于是,陶园东篱下,白的黄的菊花,在阳光下在秋风中不甘寂寞地开着,像一群游荡窗外的明月光。

“大隐隐于朝,中隐隐于市,小隐隐于野。”不知从何时起,“隐”成了历朝历代读书人沉浮宦海最有体面的生存法则。比如仰天长啸将自己的抱负与身躯怒沉汨罗江的屈原,渭水边上悠然自得愿者上钩的姜子牙,卧龙岗上饱读兵书意气风发的诸葛孔明……都是典型代表。他们无不秉着进则兼济天下,退则独善其身这一人生信条,固守着读书人的尊严。从古到今,中国式文人隐士心态,莫不如此。就像秋意渐浓,怀抱开放之心的菊,可以在瑟瑟寒风中不管不顾,不卑不亢,从容地开放。尽管,为他们力排众议,不计前嫌,甚至三顾茅庐的明君少之又少,也许穷尽一生,也未必等来他们要等的人,委以重任的机会。但这不能改变中国读书人的行世方式,毛遂自荐不可能成为他们的方略,但以退为进的凛然,却深藏于他们骨子缝里,于深夜的某一刻,噬咬着他们报国无门的痛苦灵魂。

不论是“满城尽带黄金甲”还是“此花开尽更无花”,与霜雪相伴的菊,因世世代代心有不甘读书人的情感认领,便成了“宁可枝头抱香死,何曾吹落百花中”的决然与毅然。

不过,陶渊明之所以是陶渊明,是他在历经数以复加的悲愤之后,真正做到了释然,于悠然中见到自己,见到了真正的南山。而这个,却是许多企图以退为进的读书人穷尽一生也难以达到的境界。他们绝大多数就此沉沦,殆尽才华。抑或,成了嘴皮上的愤青,看啥都不顺眼。这,也许才是他们最大的悲哀。

毕竟,“落花无言,人淡如菊”,是经历过后的静水流深,是“坐看秋风起,犹枯不改香”的淡定与微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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