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岛月光

作者: 秦钊 2015年05月21日散文随笔

清清的月光款款而来,被习习的江风吹斜,幽幽洒落在这静静的岛上。

我喜欢于月夜,独自徐行在这湘江水湄。喧嚣的市声在堤岸后褪去,沉浊的俗气被晚风吹散,思想与身体在湿润的空气中苏醒。脚下这片土地,是初夏时节发现的去处。

驱车从砂子岭经宝庆路,跃上长长的堤坝,过杨梅洲沿江一路向南,伸手窗外,即可梳顺猎猎夜色。左侧是不息的江流,映照着城市的霓虹。忽然一个转身,岑寂切换了吵闹,幽明切换了灯火,朗润切换了枯燥,宏阔切换了逼仄,苍茫的水流迎面而来。这就是犁头嘴,像一把犁,铧向千里湘江。想象力丰富的湘潭人,给了它一个质朴而真实的名字。我却更愿意称之为半岛,此处,湘江自西南,涟水自东北在此交吻,三面环水,是名副其实的半岛。

伫立犁头,望水天一色,月光似雨,跳跃在开阔的江面。身后的半岛,芳草萋萋,树影扶疏,霎时堕入一片澄明之境。清风如斯,瞬间激活了千年的狂想。

晚唐的月光下,一叶孤舟从烟波浩渺的洞庭湖驶入湘江,这位面容清瘦的老人,在江风的寒意里任须发纷飞。来了,他带着清寒的行装,和满腹的忧伤,江水拍打着舟舷,发出惆怅的低吼。星光跌落水面,溅起老泪的斑斓。“亲朋无一字,老病有孤舟”。来了,他来到了湘江回环之地的湘潭,他一定在这个岛前停留过。月光自半岛倾泻至江心,颠沛孤苦的诗人几欲登临,却对月高吟:乱离难自救,终是老湘潭。决绝与归宿之声,自杜甫的胸腔迸发。月光清寂,而江流无声。

宋朝的月光格外清新,月影下一位目光深邃的道州人伫立舟头,衣袂翻飞间鸥鹭翩跹。他从湘江的源头顺江而来,江水对流中,半岛耸峙,这位热爱自然,浩然独立的一代大儒泊舟登岛。“予独爱莲之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远益清,亭亭净植,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性情高洁的先生,磊落款款,一如这岛上的月光。他是理学的开山鼻祖周敦颐,他的身后,胡安国、胡宏、胡寅、朱熹、张栻,沐着一身的月光,将舟楫划过半岛。理学的经世派,发起了湖湘文化之滥觞。

先是惊涛的怒吼,后是帆影的摇撼,排天的樯橹滚滚而来。高船上一位清瘦的将领目光如炬,似乎要燃烧起漫天的烟霞。三千湘勇呼声雷动,他们没有过多的停留,长风破浪,直下长沙,再下洞庭,再下安庆,再下金陵。见证了血雨腥风,见证了衣锦还乡,月下的渡口,诉说着曾文正公时代的江流滔滔。

他的目光,点亮了世纪的月亮。他一定在这里放牧过,健硕的青牛在丰茂的草地悠然自得,江畔洄流的一只沼虾在弹动着透明的身体,倏尔跃上他手边的画架,倏尔又跃入江流。月光清明,他的眼睛复活了一只跳动的灵魂。远远的岸上,是谁在呼喊着阿芝这个乳名。离开故土的齐白石,深情回望这座放牧自我的月下半岛。从此,每一幅画作,每一个梦境,都浸润着冲淡的月光。

百年前的月下,这个半岛洲头,送走了一位10多岁的伟岸少年。一袋书、一包茶、一袭简单的行囊和一腔滚烫的梦想。月光照大江,大江向何方,我意从此起,他乡亦我乡。他在船舱仰望星辰,眉宇难舒。少年也没有过多的逗留,只在此由涟水转渡湘江,就是一个全新的征程。红色的月亮,伴随着这位名叫毛润之的少年步出乡关。那夜的月光,一定是炽热的。

蓦然间,脚步惊动一行鸥鹭凌风振翮而起。

我想用耳朵,养育这条江涛,以及江涛上的月光与半岛。只有贴近水湄,才能抵达心灵的自由。据说,这个半岛正进行商业化运作。很多美好之地,都逃不过现代商业的铺盖,所幸的是半岛商业化的规划在尽可能地尊重既有的生态布局和原始风貌,顺势打造成为民众自在畅游的息心之地。

我站在岸上,时光也镀上一层银辉。这抚摸过千年过往的月光,也抚摸着此刻的半岛。古今百事,皆付笑谈,是非成败,转头即空,唯有江河不改,青山常在,月光依旧。

半岛月光,一心所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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