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失的风景

作者: 静陶 2015年04月14日散文随笔

我六岁的时候,也拥有过一个此后十五年都不再拥有过的美丽的世界。

我的童年,乡村土路上炙热的阳光,追逐着风的消失了的那些年,那些随着空气涌动的流走的原始风景。

像梦一般,我爬上老树下的一堵石砖砌的墙,要跳到姥爷的小果园里偷摘他的果子。双臂抱着墙头的刹那我抬起头看了一眼天空。高高的老树,深褐色沟壑纵横的树干笔直的,直延伸成一个远远地尖角。漫天铺展开的翠的滴着阳光的绿,层层片片树叶数不清的,似乎冰冰凉的,绿。

日头就在头顶上,却不觉得烤的难受,金灿灿的阳光是撒了一地的玻璃碴子,闪耀着迷得睁不开眼。

矮墙上的小草悠然自得的等在那里,等我的衣袖扫过她的脸,她哈哈笑着揉着眼睛,弯着她细细的腰瞥着我的行动。

那似乎是我第一次进那个小园子,不对,那是我几次想要进入并付诸行动的第一次——我失败了。隔壁七岁的小森林在不远处逮蚂蚱,他在任何时候都无比尖利的小眼睛立刻发现了墙头上乱蓬蓬的脑袋。

他大喊一声——若若儿!

我便从墙头上掉下来了。

计划失败,屁股跌的生疼却不敢哭。气呼呼的去找小森林算账,小森林却已经和别人玩去了。我一个人沿着姥爷土地一边的小水塘走,走着走着,也不知怎么,我也成了那帮孩子中的一员,你追我赶,尖声吆喝着尖声笑着,吵着,打着,闹着,不知不觉的就是半下午了。

雅雅的奶奶在门口儿支个小木桌,我们便一群的唧唧喳喳的围上去了,围在小桌旁边等着奶奶给分西瓜。清甜的西瓜到手,便这边石头上坐一个那边树根上坐一个吸啦吸啦地吃起来,男孩子们喜欢找些调皮的地方,树枝上,砖头垛上,坐着大口大口的啃,雅雅总是最安分的坐着她的小木凳,挨着八十多的奶奶,乖乖巧巧的吃。

我吃西瓜向来不吐瓜子,因为这样特别像男孩儿,六岁的自己留着乱蓬蓬的短发,个子比一般的男孩女孩都要高,爱玩爱闹性子里带着孩子中最明显的皮劲儿。

原来我也可以这幅样子。

像梦一般,我爬上石砖堆砌的墙头,眼睛刚好探过一丛茂盛的绿草。

我看到一只大大的黑色的眼睛,睫毛好长好长,眼珠子水汪汪的,温柔的像我幼儿园里青春的姐姐一样看着我。

她在看着我——一只好美的鹿。

多美的眼睛,睫毛那样长那样浓,眼珠水汪汪的,真是一只鹿啊,多么!一只鹿。

小森林大叫着跑过来,我又一次摔下来,连带着小森林一起摔倒了。

他带我去看他的宝藏,这时候姥爷却来喊我了,姥爷隔着大老远的喊着,若若儿,来家领着鸭子叫它们出去浮浮水儿!

我呀呀叫着跑回去,快乐的,不一会儿,宁静的田垅上就画上了画——绿衣绿褂的女孩儿跟着一队摇摇晃晃的鸭子走过坚实的土地,到田的那边去浮水。

水塘上常有大白鹅,我也有一只,姥爷送给我的。我的白鹅不常出来,我的鸭子现在就要占领水塘了。它们在玩着的时候,我就在水边找块干净的草地坐下,树那么绿,围着水塘像一圈健壮的朋友。树下草木茂盛的很,一丛丛一簇簇,小花必不可少,各色的花各形态的花,明明暗暗,躲躲藏藏,最美的常在我的掌心里,我挑中一朵,把它戴在耳朵上,映着水照着美丽的姑娘。

起风了,真香,真香啊。

我看到水边的木船,小森林带我去坐过。

船小的只容得下我和小森林,雅雅广慧乐乐他们就在岸上排着队,年纪最大的法法就使大劲儿推我们一把,我们就差不多到了水塘中央了。

我离着水面那么近,水是绿的,船是木头的,我们是漫游在梦幻森林里的小松鼠,我们,我,和小森林。

十五年,水塘消失了。

一日,我终于如愿以偿的走进了那个园子,石墙还是石墙,很矮很矮,土地还是土地,很小很小。

老树的枝头翠意酣畅,没有梅花鹿,只有一棵高高的梨树,两棵细细的枣树,一棵扁柿子树和一架子的黄瓜。

似乎不该是这个破败的样子。

十五年。

离开的那天,我第一次看到小森林哭,他是被我砸到都不拍下土的小男子汉,可是,那一天,他等在姥爷的三轮车前,和其他什么人一起,我走远了,听到他哇的一声,哭的好长。

我哭着,告别那个夏天,那个生命的第六年。

三轮车上的小伙伴儿们皮皮闹闹的,法法在前年下着狠劲儿的蹬着,他可以把车骑得像风一样快,带着我们的笑声飞过长长的小道,土路两边细长的树沙沙的响着,响着响着,就没有声音了,寂静的可怕。

那个夏天阳光多好,铺得满整个手掌心,炙热顺着血管流淌过一个又一个孩子的世界,笑啊,笑啊,永远不会停止的没有尽头的黄土路,永远坚实的大地,永远宁静的安详的小道。

三轮车的印记在心中轧了十五年,轧得生疼,疼的想哭。

哭声沿着乡间的路越退越远,远的挥挥手,却谁也看不清谁,我只知道你在,你们在我六岁的夏天还在那里。时间磨平了刻痕,又留下了影子。

十五年,只有在八九十岁的老人口中才听得到我那乡间的名字,离开了才知道那饶舌的若原本是一个月字。十五年,无意间听到广场上一个干瘦的老奶奶叫她的孙女儿,若若儿。泪水落在手背上,滑落在永远不会渗透进去的大理石地面上。

阳光很好,却不是玻璃碴子,没有耀眼的快乐,咸咸的苦涩不应该是阳光的味道。

十五年,消失了的,再也没有回来。包括我的小森林,我的大森林。

十五年,永远记挂着的六岁,永远走不回去的,消失的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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