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前那块过门石

我家门前，有块长两米、宽七十厘米、高六十厘米的紫红色过门石，那是父亲当年拉着架子车，从几十里远的山上运回来的。

过门石安稳地平放在家门口。小时候，我每天从上面走过，或背着书包上学校，或去玩耍，或挎着篮子到野外打猪草。它像一张平放在地面上的小桌子，我时常趴在上面写作业，或者和伙伴们在上面画出方格玩游戏。

爷爷吸过旱烟，老是在上面当当当磕去烟灰，还时不时伸过头来看一眼，看我的字写得歪扭，就说人端才能字正，一定要保持好写字的姿势；看我的课本弄得皱皱巴巴的，又说我不爱惜书本，有辱斯文。更让我奇怪的是，他会把我扔得到处都是的有字的纸片，拢在一起在瓦盆里烧掉，还说什么“字字有神灵”。这是爷爷在过门石上给我上的课，让我对文字有了敬畏之心。

每天天刚亮，父亲就从过门石上跨过，开始一天辛勤的劳作。那时，我和妹妹还小，哥哥正上中学，家里十几亩地，全靠父亲和姐姐操持。那个秋天，收完秋后，紧接着又要忙着种麦子，在地头，我看见了父亲犁地的那一幕：前面走着两头黄牛，嘴里呼呼喷着热气，父亲扶梨紧跟在后。他一脚在前，弓着马步，一脚使劲地后蹬，深陷在泥土里，一手用力按着梨辕，一手紧握扶手，将整个身体压下来。他的脊背弯曲成了石拱桥一般，四肢几乎展成了一个“大”字，要贴近地面了。那一刻，我的心像被揪了一把似的。我忽然发现，父亲那赤裸的、流淌着汗水、被晒得发红的脊背，多像家门口的那块过门石。

下雨的时候，门檐的雨水落下来，在过门石上溅起朵朵快乐的小花，明灭闪现，美丽灵动，天长日久，上面竟有了一道浅浅的檐沟。天气晴好，阳光照在上面，一点一点，无声无息地移动，我看见了时光在上面走。不知是什么时候，我忽然发现，那块过门石失去了棱角，表面也变得越来越光滑。我不明白，那么坚硬的石块，怎么会在脚板的踏磨下变得如此光滑平整。

爷爷去了，父亲老了，我们长大了。门前的过门石，疲惫了一般已有大半深陷地下。从不言语，像父亲的脊背一样的过门石啊，我曾从你的上面无数次经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