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给猪的挽歌

小时候我的家在乡村，家里养的猪又多又健壮，我们姐弟的学费全是由这一批批猪们身上得到的。我们那个时代对猪的饲养与现在相比截然不同，那时候的猪才叫原生态无污染的绿色食品——有机猪，把动物和食物对等起来，我心里不太愿意，此生最不愿意想的问题就是：人类为什么掌握着那么多动物的生杀大权？在很多人眼里，这些有生命的动物都毫无感情，更多的时候它们等于皮革、肉食。我的心里为此感到难过，感到遗憾！我却认为：人们习以为常的“蠢猪、恶狗、懒猫、笨牛……”它们都是有感情的，而且它们的感情并不比人类的要寡淡稀薄。这点体会得益于我们儿时放猪的经历。

记得儿时我的家乡养的猪仔都是黑色的毛皮，小眼睛，尖立耳的土猪，它们的生长周期很长，几乎得一年时间才能出栏。它们是一种温顺又可爱的动物，有着很多优点让人难以忘怀。这些猪仔给我们的童年留下了很多温情又美好的回忆。

那些小猪仔初到我家时显得十分胆小、慌乱，我们这些小孩得牵着它们，以拖拉拽的方式循环往复于山坡和家里的猪舍近一个月时间，它们才能屈从于我们的奴役。等到与它们混得熟了，便解除它们脖颈上的麻绳，只需要随身带点炒黄豆或者玉米籽儿，时不时地投喂几粒，很快便能把它们训化得和狗一样温顺听话。这样看来它们不但聪明还很有脾气，吃软不吃硬。

我家的养的这种猪仔还很爱干净，这和人们印象中的脏猪、臭猪大相径庭。它们不仅吃喝拉撒有固定的地点，而且从不肯把吃食和睡觉的地方弄脏。小的时候它们喜欢和同伴挤在一起，睡在干草堆做的窝里，长大一点进入猪圈后就睡在木隔板上。它们睡过的地方总是很干净的，比如长期睡过的木隔板，蹭痒痒用的木围栏都可用“油光可鉴”一词来形容。它们还很讲究，排便总去距离吃和睡最远的角落进行。我们给那个角落的木隔板开了脸盆大的一个洞，大便可以由此漏下去掉在粪池里。这些家伙要排便的时候就径直走到洞口，再调转身子，向着洞口撅起屁股，很少有失误的时候。

我家的猪对食物一点也不挑剔，仿佛永远都有好胃口，只要能咽得下去的食物都吃，就我所知道的不仅有稻草，还有像玉米，菜籽和蚕豆等农作物的秸秆。这些本是做柴火用的东西，只要粉碎了拌在红薯，老南瓜上，它们一样吃得津津有味，吃进去的是糟粕，奉献给人类的却是血肉精华，这种精神恐怕连我们人类也自愧不如吧？

故乡的这种温顺的黑猪与我们有着深厚的感情，这全得益于放猪的那些经历。放猪的时光是快乐又痛苦的。

我家的猪仔每天都由我和弟弟带上山坡去放养两次。早晨天刚蒙蒙亮就得起床，带领这支等得不耐烦了的队伍出发去后山活动。在上山下山途中它们像一支纪律严明的军队，一串儿整齐的奔跑。到了山上立即散开，撒着欢儿去拱土，嬉戏、找蜗牛吃了。它们还很机警，找一会儿吃食就要抬头观望一下主人和同伴的位置，集体感强，安全防范意识也很强。它们在山坡上哼哼唧唧地或相互交流或自言自语，一种怡然自乐的样子使人感到轻松快乐。它们的哼哼唧唧于我们的童年无疑算是一支美妙的歌曲了。我喜爱这些聪明又温顺的小家伙，听蜗牛在它们嘴里脆生生地响着简直就是一种美妙的享受。由于冬天蜗牛要冬眠，它们会躲进石头缝里，躲进地面的裂缝里，所以我们就用小棍子把它们掏出来给猪仔吃。这些家伙像一群嘴馋的小孩子跟在我们身边哼哼唧唧的叫着，对我们一定是崇拜有嘉了吧！那时候我们姐弟寻找蜗牛的本领比这群有天赋的猪仔还厉害。为了俘获这帮吃货们，我们还蛮拼的呢！

早晨放猪除了看顾它们之外就是耐心等待自家房屋顶上的炊烟升起又散去，等待母亲在屋后向着山上的我们拖长腔调呼唤我们回家去吃早饭的声音响起。我们的猪仔们也很领会这种呼喊的意义呢！一听到山下的呼唤声，它们就会停住拱土、吃蜗牛和嬉戏的活动，一动不动的竖着耳朵，屏住呼吸，定住眼珠子望着山下，专心的听。等我们姐弟回应山下的喊话后，它们便立即集合排成一串儿纵队沿着羊肠小道向家的方向飞跑起来，我和弟弟一个在前引领，一个在后押队，跟着这支哼哼唧唧唱着胜利之歌的部队凯旋而归。

回家后，猪仔自动排到几节食槽前吃食，人则聚到饭桌前吃早饭。吃过早饭我们便背着书包去上学，小猪仔则被赶进猪舍等待再次复出后的自由活动。中午的时间短，我们没有办法去遛猪，下午放学后再重复早上的活动，直到日落而栖，那时候我们的学习时间很少，但是成绩却很好，心里总是快乐比较多的。

最令人痛苦的就是猪仔长到六七十斤后就要被关进木制的猪圈不用再带出去放养了。它们的任务就是吃、睡和长膘，等到长成人类所满意的猪肉级别的肥猪时，它们的生命也就走到了尽头。这实在是令人难过的事。

在生命的最后几个月里，它们沉默和颓废的样子总会让我很伤感。当这些家伙走出猪圈，被称重，以猪肉的形式被估价后，当它们排着队或顺从，或抵抗地走向屠宰场时，我和弟弟就会伤心的哭一场，望着空了的圈舍失魂落魄很久。这些猪并不是毫无感情的低等动物，记得卖过的好几批猪里面都有恋恋不舍地回头者，更有甚者走出几米远的距离又跑回我们身边哼哼唧唧红着眼珠子悲鸣的。这种有恋家情节的猪就是我们家乡养的特有的黑猪，一种非常温顺聪明又爱干净的动物。它们索取的那样少，奉献的确是生命的全部。可歌可泣啊！那些在我记忆中永远鲜活着的猪仔们。

时间久远，故乡的猪仔连同儿时的快乐一起尘封在了记忆的深处。虽然走出家乡之后又看到过很多不同品种的猪，但显然都不及家乡的猪好。也没有遇到过我家养过的猪与人类之间还有着这样一种深厚的情感。

（后记：这篇文章在几年前就写成了，可是今天在整理时依然让我十分怀念那些可爱的猪仔，它们临别时依依不舍的样子依然鲜活在我记忆里，我的眼泪再次汹涌而出，我同情它们作为猪的无奈命运，更敬佩它们给予人类的贡献。我渐渐意识到：动物们在我们人类可以涉足的地方生活的有多惨烈，我已经厌恶透了人类对待动物的虐待，屠杀和宰割。一个个鲜活的生命在人的贪欲纵容下瞬间支离破碎蜕变成尸体和肉块，被吞进肠胃，这简直就是一种暴行。或许吃肉的人和食肉的兽其实本性里都渗透了凶残的成分，两者相比较，前者更胜一筹，否则就不会有人与人之间的战争和杀戮。所以这世上那些尚存善念和爱心的人类，那些有信仰的素食主义者还是值得敬重的。至少的灵魂要干净得多。或许有一天我也会尝试吃素，不为别的，仅仅为表达我对家乡猪仔们的缅怀和敬畏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