龚巧明和她的西藏

作者: 项顼[文集]2021年07月13日原创散文

画家于小冬的油画《干杯西藏》里有23位人物,他们大多是八十年代从内地到西藏的热忱青年。其中两位女性站在画的中央,画中只有她们俩人戴着洁白的哈达。这两位女性分别是长眠在雪域高原的龚巧明和田文,她们生前均是《西藏文学》的编辑。

前些时日,我读徐晓的《<今天>》与我》,其中有一句谈到龚巧明。徐晓这样写到:“在今天的朋友中,当时与我私交较多的当属万之,至今仍然不能忘记我们和龚巧明同爬香山鬼见愁的情景,不能忘记他喝我用小奶锅煮几毛钱一两的咖啡时的尽兴。”很可惜,在徐晓的这篇很长的文字里,有关龚巧明的只找到这一点。我想当时龚巧明即使不是《今天》的参与者,至少应该是作者之一。

龚巧明(1948-1985),祖籍湖南湘潭,生于江苏南京。1974年开始发表作品,1982年毕业于四川大学中文系,自愿申请到西藏工作,任《西藏文学》小说编辑,著有报告文学和小说、散文多种。1985年在藏东采访路上于林芝尼洋河惊涛骇浪中不幸遇难,年仅37岁。我找遍网络,没有找到有关龚巧明的照片。但是我在网络中得知,龚巧明是周佛海的外孙女,她的母亲是曾民国要员、抗战时期汪伪政权财政部长、伪军事委员会副委员长周佛海的长女。龚巧明于1948年出生于江苏南京,1948年2月28日,她外公周佛海在南京老虎桥监狱结束生命,时年51岁。但在当时的政治环境下,可想而知她这么个有着崇高精神追求的人要顶着多大的心理压力和沉重的家庭负担。

《干杯西藏》中的龚巧明看上去瘦弱、严谨,戴一幅变色眼镜。俨然是一位中年知识女性形像。川大同期哲学系同学张晓虎在《遥祭才女龚巧明》回忆到:“原来是那个瘦瘦高高的大龄女生,戴一副变色眼镜,走在外面像墨镜。她面容清癯黑瘦,有些出老,年纪约莫三十岁,却竭力恢复小女孩的天真直率,处处张扬活力。”龚巧明身高约1.66米,这在当时女生中还算略显高窕。且在穿着方面也很朴素,大多是兰黑的深色衣裤,粗厚宽松的外套。但是所有这一切,并不能掩饰她的才女气质。在川大中文系78级里,她是属于已经成家的学生之一,身兼母亲、妻子、学生三职,她却没有因此而放弃理想和抱负。

在校期间,她的小说《思念你,桦林》表现了一位女性作家的细腻、柔美,就像她的人一样,晶莹、洁白、高贵。她在《锦江》上发表《漫长的国境线上》,写两国士兵在和平时期相安无事时的状态,没有仇恨,像普通人一样的友好。写到一个叫维克多的小兵,羞怯而腼腆,脸上有些雀斑。当边界冲突爆发,维克多被打死,结果尸体落到中方手里。在他衣袋里发现了漂亮女朋友的照片,上面沾着维克多的鲜血。战争就是这样残酷无情,虽然士兵之间并没有仇恨,但却悲惨地死于战场。龚巧明在这篇文字里宣扬一种珍惜生命,博爱的思想。这和当时的政治环境是很难吻合。《锦江》停刊,龚巧明对自己的文学之路有更深的思考。她选择去西藏。

1982年4月,从川大刚毕业的龚巧明自愿报名去西藏服务。当学校传出有去西藏的指标时,很多人恐慌,都担心分配到西藏工作。而龚巧明则是主动申请去支援西藏的名额,在当时还有很多人理解。加之她平时行为怪异,对于学校来说,变成很自然不过的事。我知道,要做这样的选择是需要勇气和胆略的。记得,我1983年从卫校毕业时,我们那届的有15位同学,用电报的方式向新疆维吾尔自治区人民政府请求到那里工作。虽然后来并没有成功,但那时确实已经做好了远赴大漠的准备。并且立下了志愿,一旦去成,就不准备再回来。二十多年过去,我能理解当时龚巧明毅然决然的决定,绝对不是一时的心血来潮。

到西藏后,她分配到《西藏文学》做小说编辑,这当然是她所期盼的工作。她成为当时生活在拉萨的一群艺术家的老大姐,她拥有一种崭新的生活氛围,燃起了创作、生活的热情。入藏三年,她写下《那雪,像白色的火焰》《这片绿色的土地》《极地素描》等优秀文学作品,对西藏文学的发展所做的努力和贡献功不可没。作为西藏三大才女之一,掀起八十年代西藏文学旋风。她的报告文学作品《他,留在了这片土壤中》,写的是为西藏土壤科学献身的专家卢耀曾,生前受到各种刁难和打击,死后也未得到公正的评价。报告文学《这片绿色的土地》,是对参加1982年藏族文学研讨会7名藏族作家的特写。从作品里可清楚窥见她对藏族作家的准确观察和她对藏族文学美好的憧憬,从中可以看到她对青藏高原这片有着蓝天白云和碧绿土地的炽热情怀。《西藏文学》在八十年代刮起了一阵高原风,在我们这样偏僻的山区小镇,也能从图书馆里阅读到《西藏文学》。我的一位同乡成忠义,八十年代曾经在西藏当兵服役,他非常喜爱文学,尤其是爱写诗,回到家乡镇雄县文化馆工作,所作歌词《镇雄县歌》广受欢迎。听他说起过《西藏文学》,在驻藏部队里,是一份很受欢迎的杂志。

80年代以来,西藏文学创作高潮迭起,出了一批颇有成就的作家。同时西藏以其独有的人文魅力和文化震撼力,吸引了大批内地的作家、艺术家进藏。应该说,当时西藏文学的纪实作品虽然不多,但其质量属上乘。比如秦文玉、龚巧明、李佳俊就是西藏报告文学作者中的佼佼者。秦文玉的《女活佛》最先是以报告文学形式发表,尔后,他据此题材又出版了长篇小说。以该小说改编的同名电影,更是让秦文玉在中国文坛名噪一时。

1985年9月,龚巧明搭乘军车下乡采风。前往藏东林芝途中,在黑竹工卡县境内,不幸翻车掉进尼洋河。掉进尼洋河的龚巧明伴着雪山上融化的雪水,沿着高原峡谷湍急而下,她拼尽单薄体力,昏昏沉沉爬上下游一个水中孤岛。可是在无人知晓的情况下,竟无人前来救援。她孤零零趴在那里,渐渐的昏迷过去,在寒冷中失去体温出现呼吸困难和器官衰竭,致生命在不舍中悄悄地溜走。时年仅37岁。

她在给女儿的日记中写到:“现在,妈妈在拉萨给你写信。抬起头,可以望见窗外的布达拉宫,它是那样高大雄伟,屋顶闪着金灿灿的光芒,几十里地以外就可以看见它。天空像阳光下的大海,那样蓝啊!它仿佛是透明的,可以照见人的心灵。妈妈的心在蓝天飞啊飞啊,飞到了小妮子身边,我是那样深深地想念你。”龚巧明在她刚毅的外表里,其实和普通的母亲一样,也有充满柔情的一面。从她留下的的日记里,像这样的文字,比比皆见。

龚巧明在进藏三年多后,以一种特有的方式留在那里。除于小冬的《干杯西藏》这幅画外,她留给世人的只有那些已经发表了的文学作品。可是,在当今这个浮躁的世界,还有多少人在认真的阅读那些过去的作品,又有多少人会去怀念那些流逝的岁月,还有那些充满理想主义色彩的作家。

拉萨的烈士陵园位于西郊,是一个大陵园,墓碑多朝北,向着西藏最大寺院之一的哲蚌寺。龚巧明的墓就在陵园里,墓碑为西藏文联所立。高叶梅在《不散的筵席》中写到:“一眼看到‘龚巧明之墓’几个草书大字,尤其是龚巧明这个名字,我几乎不能接受。一阵似要晕眩的感觉,使我无法分辨活生生的龚巧明与这座静静的墓碑之间的关系。”二十多年过去,我是从电视上看到龚巧明墓的。墓周围的枯草在凄风中飘荡。我不知道人是不是有灵魂,从内心讲我愿意相信人是有灵魂的。希望龚巧明在天之灵安息!毕竟那里有西藏高原的蓝天和绿草相陪,还有八十年代那批热血文青会铭记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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