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秋天

作者: 谷中天2022年01月27日散文欣赏

傍晚时分,天突然阴下来,月亮本是看着我的,又躲进了云层里。有些凉意,关上窗子,读了一首关于秋天的诗歌,突然觉得索然无味。秋天的味道或者模样,是几行文字无法填满的。我亦曾写过关于秋天的诗歌,也曾在一次名编见面会上受到点评,对我诗中的一些意象提出了异议。我想,秋天是每个人的,涵养各人独特的气质和故事,一个季节,尤其是秋天,怎么会有模式化的语句或者答案呢?

如果,秋天是一本书,偏要选取一页作为封面,那我会选取2002年的秋天,灰色的秋天。

那时,我在某部炮兵团当新闻干事。10月中旬,炮兵团要深入安徽某训练基地进行实地演练。炮阵地设在一个无名山顶,战士们迅速出列,打开炮架,几十门炮,一字排开,随着一声令下,炮弹齐发,声响震耳欲聋,整个山顶尘烟四起。这样激昂的场景,是任何乐曲或者影视作品所无法表达的。这时的秋天,或者这片山里的秋天,便是灰色的。作为军人,我们身着迷彩服,在山谷间站立,融入这满山的尘土里,风吹动军旗,心中的那份豪气,也是外人所体味不到的。我还记得,在这次演练中,有一门炮打出炮弹后,就直挺挺地立在那里无法再用了。这是个遗憾,但也正是军事演练的意义所在。

军营里,并不总是灰色。或者说,是我自己去寻找了这灰色之外的金色。

我是新闻干事,在部队里,要比操枪弄炮的战士要多了一些自由。还是在2002年的这个秋天,我和战友两个人来到一片山坡。山坡在营房外两公里的地方,草长得有半人高,从山脚看上去,满山坡都是柔软的金色,风吹过,草互相轻抚起舞。而山顶,一棵树站在那里,像是在孤独守候,又像是从容凝望。

“想家了——”战士望着我,眼睛湿了,“院子里的柿子都红了,俺娘俺爹该打柿子了”。我的眼前,便出现一座山,山脚下,几颗柿子树,红得炽热,院子里,一双老人正将满框的柿子抬进屋里。在那之后,每每在村头、野外,甚至是菜场,看到粉红的柿子,我总想起这个下午,想起我亲爱的战友。我想,他的儿子也应该在这个秋天升入大学了吧。

那天下午,当我伸手抚着草尖,内心却是一片空荡荡的。我觉得自己便是山顶的那棵树,这山、这草、这树,还有这清脆的鸟鸣,都是从我的胸膛里生长出来的。多年后,当我读到“顺着风,野茫茫的一片,像我们的爱没有内容”时,不禁又联想到这片山坡。在紧张的军营生活之外,这“没有内容”的片刻,却成为我内心深处最亮的色彩。

秋天,是容易让人思乡的季节。自从18岁去了千里外的军营,我就一直漂泊在外,从一个军营到另一个军营,从一座座山野到无边的海域,从直线加方块的部队转业到热烈多彩的地方工作,行走,成了我这几十载固有的姿势。在不停地行走之间,我对秋天的恋想,或多或少地写为诗行,我笔下的麦田、秋雨、蛙鸣,与你的并无二致,面对这样的季节,我相信,我们的额头和心间,都是一样的云淡风轻。

但在我诗行之外,还有一个角落,迟迟没有触及,这便是我多年没有亲近的家乡的秋月。

那时,我只有七八岁吧。家里要盖新房了。白天,大人们夯地、运砂、搬砖,满屋的热闹、忙碌。夜色降临,我记忆里最明亮的月亮,那么近地在头顶上,弯弯地笑着,树上、草垛上、地上,月光流动,仿佛这世界万物,便是从这月光里生长出来的。屋心里,大人们渐渐散去,我一个人在屋心里,围着一棵树转着、在草垛上趴着。新盖的房子,就在夜色中慢慢地植物一样越长越高。在架横梁的那晚上,我就那么在草垛上睡着了,母亲找到我时,已经是凌晨时分,露水打湿了衣服。

我是淮安人,从小听着淮剧长大。在我的记忆里,淮剧像是远处风中飘扬的一面旗帜,腔调或高亢激越,或悲怆抒情。锣鼓、响板、铙钹、二胡等配乐声中,灯光亮起,主人公从舞台深处走来,观众席里,掌声如雷。其实,淮剧是触手可及的。在深秋时节,村里人都要到地里去给麦苗施肥时,前村的谷家吉之大叔,白天忙着在外做事,便要在月亮升起的时候,一个人走到自家的田里,高声地唱着淮剧,一边唱,一边弯腰施肥,风将他的声音传得很远、很远……

写到这里时,我不禁又吭唱起这久违的淮剧,或许曲调不准,但这满嘴的方言是原来的味道。抬头看天,月亮又从云层里钻出来,我肯定,这还是童年的那枚,月光依然,如水如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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