疙兜火

作者: 陈美光2022年07月04日生活散文

老家在农村,四周山上分布着水青冈、栗柴树等杂木,人称“野猫林”。大集体时代,因山林未分到各家各户去管理,村民滥砍乱伐,开荒,烧砖瓦、烧石灰,升火煮饭,导致四周山上光秃一片,仅剩一棵棵树桩,即“疙兜”。随后几年,除个别喂有马的人家,用马驮煤来烧而外,大多村民靠疙兜发芽生长而成的树枝升火做饭,疙兜用于烤火。

没有喂马的我家,也和大多人家一样,以柴草为燃料,升火做饭,疙兜烤火。每年秋收一过,我与哥一道,随父亲上山挖疙兜。疙兜均生长在山上的石逢里。要挖出一个疙兜,需钢钎撤石,镰刀割枝,锄头挖土,斧子砍根。一个一个的挖出来,背到家中,堆码在屋里的一个角落。凉干,便可燃烧。

老家有三间木瓦房,烤火的地方,在次间的灶门口。顶上是竹楼,楼上炕有刚掰进屋的包谷个个。石板镶成一个矩形的灰坑,放些干柴垫底,疙兜一放,“洋火”一点,便可烤火。白天,大人们忙于活路,哥和我在离家三公里远的学校读书,灶门口人少;晚上人多,袓母、父母亲、兄弟妺妺围坐在灶门口的疙兜火边,纵然衣服单薄,却有一种全身温暖的感觉。

这时的我,刚进入学堂不久,大人们不怎么关注。大哥在煤油灯下一张条桌上写作业,父亲时不时点上一支旱烟,站起身看哥抄写的“书法”。待大人们夜深入睡后,疙兜火边便成了我们的乐园:偷偷拿出扑克,约幺叔、堂哥到位,从“二点”打到“三点”,从“三点”打到“炸弹”。肚子饿了屋里有吃的,翻出几个包谷个个,抹成籽籽,灰窝里一丢,两节树棒棒一刨,便能入口。

小吃丰富的是腊月十五至次年的正月十五期间。这段时间除了竹楼之下,疙兜火之上,挂着的几块不敢割下来烧的腊肉而外,有大人酿的甜酒,打的筒筒粑、糯米粑、包谷米粑、小米粑,地里刨出的山药、洋芋。把铁三角架向疙兜火上一支,大半罐水往铁三角架上一搁,倒一碗甜酒下去,再放几颗糖精,勺子一搅,开始打朴克,输家各自一浅碗。粑粑之类用菜刀在砧板上切片后,靠在火坑边上,烤得一黄二熟便可以吃。山药洋芋方便,柴火灰盖起,一会就熟,剥了皮就吃,有时玩到鸡叫头遍才去入睡。

冬去春来,时光总在重复。年幼而未上学的弟弟妹妹们,大人在什么地方干活路,他们就在什么地方,玩水玩泥巴。唯有哥和我兄弟俩上学。一到冬三月这段期间,父亲给我们各自都买了一个灰笼(灰笼:竹编的一个笼子,里面支一个沙锅)。天刚麻麻亮,父亲就起了床,在灶门口升起一堆疙兜火,用火钳钻些“火母子”在灰笼里,盖上一层灰,灰上放一层用疙兜烧制的木炭,让我们拎到学校教室,放在课桌之下。脚冷的时候,兄弟俩各自用一节树棒棒扒开灰,让木炭搭在火母子上,一会儿便可烤火。

寨中不论哪家有红白喜事,“办事”的头一天,一寨三十来户人家,便开始忙活起来。妇女们大磨推包谷,小磨推豆腐,“张家长,李家短”的拉着家常,时而传来一阵欢快的笑声。青壮年的汉子们,则帮忙上山挖疙兜。一背一背的背到“办事” 的人家,堆好。第二天清早起来,扛起自家的八仙桌、板凳、箥箕之类的用具,全力支援。到现场“过早”之后,一切听从总管的安排,或挑水、或升火、或接待远方来的客人,一颗钉子管一个眼。我等也是有活路的,倘若没有在学校上课,总管会安排去烧茶。在敞坝或灶门口或堂屋中,搬疙兜来烧起一堆堆火后,我等各自负责一堆疙兜火的茶。一堆疙兜火一个铁茶壶二三个茶杯,将茶壶洗净装起一浅壶水,搁在疙兜火上烧开,拎下放在火边,揭开壶盖,一捧古茶叶丟进去,一会,用杯子倒给远方来的亲朋,张三喝了,倒给李四,李四喝了,又倒给王二麻子……

如风的酒席一过,各家各户,老老小小,该干啥干啥,转入正轨,上山的上山,下田的下田,读书的读书。几年下来,哥初中毕业后成家立业,我走进了离家十公里远的青山绿河中学。真正的苦日子来了,需住校,每周六放假回家,星期天返校。难熬的是严寒的冬天,白天夜晚没有火烤,只有等到周末放假回家,方能烤上一次温暖的疙兜火。三年后,走进离家五十多公里的普安一中,只有熬到放寒假才能烤上疙兜火。

时间又过去三年。一九八八年,我走进了省城一所中等专业学校,之后分在县城工作,烤了“煤火”又烤“电火”,但疙兜火始终成了我人生中一段难忘的记忆。

欢迎投稿,注册登录 [已登录? 马上投稿]

阅读评论你的评论是对作者最大的支持!

相关文章

好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