矮墙外的废园

作者: 杨亦頔2022年10月18日随笔美文

数年过了,还在记着一道横亘的矮墙,墙后是始终进不去的废园。

木梁红砖的平房只是附生在山半坡上的朽植,早夏树下的阴翳怕是更凉一些。本是逗猫撵狗的年纪,跟同伴在草窠里窜跳,鄙陋低矮的墙属于一个废弃的公厕,就是多瞧一眼也是挠心戳眼的。风抓头发,三五只鸟飞得无趣,脆生生地叫了几腔,循声看鸟,老砖房与旁侧雕梁画栋的院子不谐;矮墙里葱绿交缠的挑檐生生硌了眼角,孩童的好奇心催我们翻身爬坐到矮墙上看个饱足。是睡梦臆想也不达的异景,杂草飞长又静默如潭,虫鸣不轻,废弃的破门残窗是绿潭中的浮木,野植尽头是抬梁穿斗的戏台,浮雕墙彩还在,只是被阳光晒稀了。蔓生的枝杈将遮未掩,戏台的身后院落也在。只游思着恨不得跳下矮墙,趟过虫鸟鼓噪深浅不知的草潭,去摸看一下电影电视才得见的青砖画彩。眈眈半刻,被大人唤吃饭的声音拽走,几个小伴一致讲定不漏口发现了废园子,以后一齐偷翻进去。娃娃眼里,废园是无意在石阶下抓的一只断翅蝉,或是院里掉落的幼麻雀,因怕父母责骂不敢带回家,但是被谁看到就是谁的,或早或晚总要带走,毋庸置疑。此后,我再未去过废园,幼时觉得已在囊中静止不动的墙内世界成了墙外不可触及的未知想象。废园还在,只是从墙里变成了墙外,裹挟着因年岁空长对人情事物初始追索的迟滞和怯懦。

后来终于进了废园,却是十几年后。大学末一年,前路是水泼在地上洇的浅印子,稍一恍神就没了。偶又想起城郊半山上的废园,抱着确认它早已倒伏坍塌的心态去找,像是多年后幸灾乐祸地看待当初未竟的愿想变成一地鸡毛。我失算了,废园还在,矮墙也在。汲享了野草杂树的养分,砖石檐瓦成了精神烁烁的活物,是愈发触碰不到的物事。干了比孩童时更莽撞的事,深浅高低跌跌滚滚爬到废园门前。年久无人,穿墙挤生的树有透绿的叶子粗粝的皮,是园子浓郁深重的底色。院心里的丹桂怕是积年前手植的,额发不乱,不倚不靠。顺着边角处抬望,走马串角楼的圆开窗禁锢着或许存在的旧事,是瓦上滴淌下来的雨水,落地殒身,听也无声。堂屋一侧的粉墙画壁未褪,一书一案一瓶插,落款民国二十一年,相去不远不近。不速惊扰,没有穿堂过院一索全貌,只就着阴凉处坐了,偷藏半刻寂落无人的辰光。走时只在想,已推开经年兀自开合的门,总是要再来的。

后来,听说废园被列了文保单位,正在修缮。初时不得知不得见不得进的园子会成静净完整的所在,闲步就能到。

年少时对所想所求总有无知却可爱的自负和勇气,墙里废园就是自己的;大了老了,理想欲求在墙外,将伸的手被束裹在墙里面,看不得想不得拿不得,废园却还一直在原地等着,难说不是一种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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