榆钱儿·黄豆酱·白玉米

作者: 高坚2022年12月09日情感驿站

十岁那年,我的梦想是:家里有一棵大榆树,榆树上挂满榆钱,房前的院子里做上满满一缸黄豆酱,房后的园子里有一片白玉米。

春光明媚,村庄里榆钱又挂满了枝头,沉寂了一冬天的榆树,榆钱团团簇簇热热闹闹,随着风儿在枝头摇曳。它们像活泼调皮的孩子,窸窸窣窣,窸窸窣窣,它们的活泼调皮使整个村庄也鲜活起来。青黄色的榆钱让我的思绪依稀回到从前。那时,邻居家的挂满榆钱的大榆树紧挨着我家园子,榆钱儿的香味在微风中吹来,撩拨着我。偷偷钻过两家交界的木栅栏,我攀上了邻家的大榆树。满串满串的榆钱招展在眼前。兴奋,忙碌,我在树杈上站稳了,先捋一大把塞进嘴里。嚼,飞快地嚼着,那厚厚实实的美味,甜丝丝的,好吃极了。吃足后,我在紧挨着的两个枝杈间躺了下来,向四周里看,粗细不等的榆树枝杈连成一片,那就是一大屏青黄的世界。满树的青黄围绕着我,我陶醉其中,不知不觉竟睡着了……梦境里母亲将采摘的榆钱洗净后,把擀碎的盐放在白玉米面里,洒在潮湿的榆钱上,反复拌匀后,再撒点麻籽油,榆钱饭就成型了。母亲将做好的榆钱饭放到蒸屉里,盖上锅盖,点燃曼陀罗的枯枝,曼陀罗的枯枝在灶膛里烧的尤其热旺,不一会儿榆钱饭淡淡的香气随着氤氲的水蒸气飘满小屋……还没等榆钱饭出锅,耳边突然传来一声大喝,是父亲将我叫醒。原来邻居发现我在偷采他家榆钱,告诉了父亲。受到惊吓的我从树上掉了下来,幸好,树底下铺了一层牛粪,没有摔坏。免了一顿揍,榆钱饭也成了黄粱一梦。看着从榆钱树上摔下来的我,父亲没有说什么,我想栽一棵自己家的榆树是他的想法,也是我的梦想。

第二天,母亲领着我走过村庄,到西大河的河堤上挖野菜,河堤上的各种野菜真不少,比如老鸹筋、苍耳子、车轱辘菜、灰灰菜,煮了是喂猪的饲料;小白蒿、酸奶棵粘上玉米面可以蒸布罗;曲麻菜剁碎了和面可以贴菜饼子;婆婆丁可以蘸酱吃。虽说原本是要帮母亲挖野菜的,但我心里惦记离河堤不远去年秋天起走的葱地,这个时候遗留下来的小葱应该拱出来了。趁母亲不注意我溜到了葱地,果然葱地里稀稀拉拉的有几棵去年秋天遗留在泥土里的小葱冒出来了。我小心翼翼的用小刀把泥土剥开,一会儿工夫就挖了一小把,淡黄的葱叶,溜白的葱段,带回家蘸上黄豆酱就上一碗白玉米水饭,别提多香了,想想都觉得美。等我回到母亲身边时,母亲已挖了满满一筐野菜,我们在夕阳的余辉中回了村。回到家,打开酱缸,发现酱缸里的黄豆酱已经吃完,因为生产队分的黄豆本来就少,虽然平常省着吃,在瓜菜半年粮的日子,咸菜酱成了餐桌上的主力。没有酱也得想办法,母亲把盐篓里的盐用开水融化,把小葱和婆婆丁泡在里面,吃得也挺香。晚上,母亲便和父亲商量把房后的一块小水泡垫起来种黄豆,家里没有任何车辆,要垫地困难重重。过了一夜,天还没有亮,父亲就用背篓一趟趟从村外往回背土。我和母亲也把从村外捡回的牛羊粪往家背。在春耕之前,经过我们全家的不懈努力,一小块黄豆地终于垫起来了。由于土地肥沃,风调雨顺,那年我家种的黄豆,不但做酱够用,剩余的还可以留着当菜吃。又一个秋天到了,母亲把收获的黄豆炒了,在碾房碾碎后用开水拌好,攥成一个个四四方方的酱蛋,放在炕头。不长时间酱蛋就长出白毛,母亲说:酱发了,离做酱就不远了。到了做酱的日子,母亲先将酱蛋刷洗干净继续晾晒。酱蛋晾干后,母亲在碾房将它再次碾碎,然后就可以做酱了。做酱是一门技术活,掌握不好时机,做出的酱要么发酸要么根本不发,问题的关键在于放盐的时间节点。把酱面子放酱缸的半个月里,母亲每道工序都做的井井有条,像养育她的儿女一样精心。不到半个月,母亲做的酱就可以吃了,一打开密封的酱缸,浓郁的酱香便扑鼻而来,微黄的大酱上飘着一层油星,盛在酱碗里,用舌尖一舔,微酸,微咸,微涩,回味无穷。

黄豆酱够吃了,赶上生产队年景不好,整个生产队打了五十石粮食,我家人口多劳动力少,分得的粮食也少。六七月份,眼看家里的粮食就断顿了,这可愁坏了父母。村里家家户户的情况差不多,大家都自顾不暇。这时,母亲想到外村一位表姥爷,想去这位远房亲戚家碰碰运气。第二天,父亲向生产队长借了一架牛车,架辕牛是生产队里最老实的牛,母亲拉着我慢慢悠悠地向表姥爷家出发了。二三个小时后,远远地我们终于望见了表姥爷所在的村庄。表姥爷所在的村庄被一棵棵大榆树笼罩着,三三两两的房舍若隐若现,长着许多榆树的村庄真让人羡慕。打听了几位村民,我和母亲才找到表姥爷家。见到我们,表姥爷一家非常热情。虽说家里的粮食也不宽裕,但还是从囤粮的陶瓮里舀了几盆白玉米填进母亲的布袋。表姥姥放上榆木桌子,把满满一铝盆香喷喷的白米饭端上桌,由一粒一粒白玉米碾成的玉米碴,软硬适中,里面还加了花豆,像磁石一样牢牢地吸引着我,接着表姥爷又把一大碗用猪油炖的土豆茄子端上来,六七月份油水更是稀少,望着海碗里挂着油水的亮汪汪的土豆茄子,我的口水不自觉得流了出来。表姥姥先用大碗给我盛了一碗,我不由分说,三下五除二就吞进一碗。表姥姥慈爱的抚摸着我的头,看着我吃完,又给我盛了一碗。三碗下肚,我才觉得护住了胸口,我还想吃,母亲制止了我,她既怕我撑着,又觉得有些难为情。临走时,表姥爷又在他家的庭院里挖了两棵榆树苗让我们带回家。我把根上的土包好,小心翼翼地抱在怀里,生怕有什么闪失。牛车走出了表姥爷家的村庄,我怀里抱着榆树苗,回味着刚刚那顿白玉米饭。虽然长大以后,也经常在五星级大酒店赴宴,满桌子的美味佳肴,却无论如何也没有那年表姥爷家那顿白玉米饭香甜。

从表姥爷家带来的榆树苗栽下以后,很快满村庄都栽种上了榆树,满树都是榆钱儿,只是我已经好多年没有捋过榆钱了。如果母亲还在,也该种黄豆了,还会做上满满一缸的黄豆酱。如果父亲还在,也应该套上他的黄花耕牛,种下满山满坡的白玉米了吧,借表姥爷家的白玉米早就还完了,但我的梦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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