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淌在村庄旁的小河

作者: 都市农夫 2016年01月02日情感美文

江苏自古就是鱼米之乡,鱼和米,都离不开水,大河小沟在苏北平原随处可见。在我家的西边不远处,二百米左右吧,有一条小河静静地依偎在村庄旁边。小河没有名字,它的源头是长江,途经南官河、蔡圩中沟等水道,曲折回旋,缓缓穿过庄子。河水清澈见底,干净可人,两岸杨柳依依,随风飘荡的柳枝倒映在水中,逗得鱼虾来回嬉戏。多少年来,人们在这里抽水浇田,洗衣淘米,取水烧饭,这条无名河养育着潘庄小庄的几百口人。

在小河的岸边,每隔几十步就有一个水码头,我们叫“水跳”,大都选择水草少、水面开阔的地方,安放一个水跳,在河半中位置立起一个梯形的木头架子,跳板用两三块厚实的木板拼起来,一端搭在水边的岸上,一端搭在梯形木架上,方便人们洗衣挑水。做一个水跳要不少木料,材料钱由邻近的几户人家共同出资。

择好的菜用竹篮子装好,连同淘米篓,一起由家庭主妇提到水跳上。洗菜容易些,菜篮子淹在水里,手在篮子里搅动,再拎起来颠颠晃晃,反复几次菜就很干净了;淘米要眼明手快,一边淘一边拣出小石子。白白的淘米水引来成群的小鱼儿,它们贪婪地吃着不小心洒出来的米粒,大人只用手挥挥,孩子们则连水带鱼捧在手里玩玩,水从指缝漏得差不多时,把小鱼儿重新放入河里。那时的小鱼真是幸运,要搁在现在,早被一网打尽,做成腌菜烧小鱼了。

每天早晨,主妇们拎着一篮子的衣服,先在水里搓洗,然后就着水跳板,抡起棒槌,“啪啪”一顿猛捶,在岸上等候的其他女人则张家长李家短地闲扯着。击打声,说话声,欢笑声,流水声,打破了河边的宁静,农家新的一天开始了。

夏天河里水大,是我们这些孩子的天堂,有趴在河边扑腾着双脚学游泳的,有站在水跳的梯子上高台跳水扎猛子的,有贴在河沿用泥草封堵螃蟹洞的,有伸出细膀子在洞里捉黄鳝的,有练踩水捎带踩河蚌的,洗菜洗衣的大人不时抬头看看,说声“小心一点”。有次可能是水泵抽水太猛了点,河里的水越来越浅,大鱼小鱼清晰可见,几乎无处藏身,我急忙回家拿个大挎篮,和几个孩子一起跳进河里,把水搅浑,鱼东奔西逃,慌不择路,我们把篮子沉在水下,待鱼逃来,再猛地朝上一拎,呵呵,有人竹篮打水一场空,我却打上一条大鲢鱼。

有一年的夏天,天像漏了,大雨几天不断,河水猛涨,漫过河堤,越过田野,站在我家西边的大路上,水几乎就在脚下,放眼望去,直到南官河边,一片汪洋,洗衣洗菜的小河早已不见踪影,平时看上去很高的杨柳,此时只有树尖露在水面,宛如一簇簇水草。“发大水了”,大人们的言语焦虑不安,脸色像天一样沉重。中午,还是大雨,忽然爸爸从雨中急急忙忙跑回来,边跑边说“要倒坝了”,卸下大门的门板,夹在腋下,脚不着地又冲进雨中,与庄上的人一起奋力守护世代居住的家园。

冬天的河水很安静,农闲下来后,有点捉鱼技术的人穿起水鬼服下河捞鱼摸虾,换几个油盐钱。站在岸上看热闹的我们,纵使在阳光下也感到寒意逼人,不由得问问摸鱼人冷不冷,得到的回答是“摸到鱼儿手不冷”,但我始终认为一定是很冷的,只是为了生计顾不得那么多了。南庄的一个瞎子,一年四季以摸鱼为生,养家糊口,大冬天的也不例外,现在想来依然心生恻隐。

冬天有时冷得出奇,河里的冰结结实实,人甚至可以在冰上行走,妈妈一大早去河边洗衣服,用棒槌硬是敲不开,后来回家喊爸爸,带着钉耙好不容易砸开一个小口子。河面顿时变成孩子们的游乐场,以前要绕好远的路才能到对岸,现在小跑几步即可到达。我们脚下踩块小冰块,来回溜冰;或用一小块碎冰摔在冰面上,比谁的滑得远。

家家户户门前总有一口水缸,用来解决一家老小的吃水问题,一副水桶是家里的必备工具。吃水主要靠水缸,要经常去河里挑水,把水缸装满,这是个力气活,挑水的任务大部分是爸爸和两个哥哥的。上初中后,他们有时不在家,烧饭却又急等着用水,我就只好硬着头皮去挑水。在农村生活的人都知道,力气活是个循序渐进的过程,肩膀的老茧也是逐渐磨出来的,一担水七八十斤,我刚担上肩,扁担硌得肩膀生疼,百把米的距离要来回换肩好几次,后来看了电影《少林寺》之后,便也学那个小和尚,改用两手提水桶,疾走几十步,停一下,再快走几十步,肩上是轻松多了,可满桶水到家就剩半桶了。

分田到户后,为提高产量,种田使用化肥农药的多了,河水开始受到污染,吃水渐成问题,庄上已经有人家开始打井,最早的一口井大概在1978年。这口井距小学校很近,盛夏时节,学校的很多同学拿着盐水瓶、军用水壶等喝水器具,到她家灌水,平时喝惯河水,忽然喝到井水,觉得无比清甜,井水温度低,更是感到透心的清凉,如饮甘泉。

1980年我们家也准备打井了。那不能叫打井,是名副其实的挖井,爸爸把屋后的一块杂草丛生的空地清理干净,与邻居吴三小等人手挖肩挑,全无科技含量,采用最原始的办法,大面积开挖,挖到见沙土冒水,自下而上一节一节地竖放水泥涵洞,再回填泥土,夯实,一口土井就诞生了。人们依水而居,自从有了这口简易的井,往常乱草横生的地方人气渐旺,附近几家常来此打水洗衣服,夏天孩子们也围在井边冲凉嬉闹。但由于是人工挖的,比较浅,1987年前后就断水了。

庄上打井的人家越来越多,人们去河里洗菜洗衣服的次数越来越少了,河水也越来越混浊,慢慢地,小河沦为人们倾倒生活垃圾的场所,脏乱不堪,它日渐衰老,被抛弃了。塌陷的堤岸,弯曲的河道,时断时续的河水仿佛在呜咽,倾诉着被时代变迁所冷落的哀怨。

我每次回故乡时,总不由自主地走到老家的原址,试图找回一点过去的影子,可无情的时光阻断了我的视线,开发商移走了高大的白果树,填平了那条曾经哺育过我们的小河……这是我魂牵梦萦的土地吗?我疑惑了,仿佛踏进别人的家乡。

斗转星移,沧海都可以变成桑田,一条小河也就更无可能逃过注定的劫数。故乡?他乡?我不敢多想,只默默祈祷那条小河以后常常能进入我的梦乡。

欢迎投稿,注册登录 [已登录? 马上投稿]

阅读评论你的评论是对作者最大的支持!

相关文章

必读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