烂萝卜

作者: 张扬 2016年03月14日生活随笔

下班回家,进门即闻到赛过臭豆腐的高浓度气味,烂萝卜!母亲正在厨房翻煎,我则口舌生津,迫不及待拿筷子拣一小块。这是家乡特有的菜,侄女从老家枞阳长途携至。

烂萝卜的气味,是混搭的,臭烘烘中飘散着香味。数年前,表妹带着我大舅与舅妈腌制的烂萝卜,在大巴车上遭人鄙夷,缘在散逸出的气味刺鼻。大舅家做的烂萝卜,色泽如同黄牛皮纸,软硬适中,又有轻度酸味,特别下饭。

乡人彼此戏谑中,或提及“枞阳大萝卜”。枞阳大萝卜清脆泛甜,有些名气。但打趣所说的大萝卜,是形容人嘴拙,讲话时如含萝卜,含糊不清。腌制烂萝卜,并非捡拾田间地头的腐烂萝卜。秋季拔了萝卜,洗净后,倒入陶质的大缸,然后人穿着胶靴站到缸里,费力踩压,更早些时候,只能穿着草鞋或者赤脚来做。一层层码上萝卜,一层层撒粗粒的盐,封存一段时间,之后要“回味”,转移到陶质瓮里(乡人称“团”)继续封存。腌制烂萝卜,除了踩压功夫到位,撒盐是关键,手法好的,用盐合度,腌的萝卜就爽口开胃,否则咸到掉牙,颜色难看,一色土灰。我母亲腌烂萝卜素来好吃,但合肥条件受限,难以吃到她亲手做的了。

牙齿脱落的人,吃烂萝卜不费劲,祖母、外祖母在世时吃菜就怕生拽硬咬。牙齿较健全的人,如我,吃烂萝卜如吃世外天物。烂萝卜要在夏天吃,格外香,特别是农忙季,胃口难开,吃到烂萝卜,一两碗白米饭足可下肚,干农活也有气力。但烂萝卜不能常吃,胃不好更是不宜。读书时,化学老师提示,咸菜里有亚硝酸盐,亚硝酸盐有毒性,过度摄入则伤人。

烧烂萝卜这道菜,用菜籽油或者熟猪油,拌入手工磨制的乡间红辣椒糊,然后放到饭锅里蒸煮,起锅时满屋飘香。朋友朱移山说,放到微波炉里做熟也好吃。

从泥土中抽身的萝卜,带着最初的“植物记忆”,经由手工调制,休眠“鲜味”复又唤醒它的鲜香。烂萝卜近似臭鳜鱼臭豆腐,闻着臭吃着香,均化腐为奇。

烂菜咸货,大概是农耕社会为储存计,以备换季有菜吃。咬得菜根的并非都是平凡之辈。曾国藩颇好腌菜,曾氏家规中有“女子每月做鞋一双,腌菜一坛”,腌菜所用,全是菜根与菜叶。作家阿城谈吃,津津有味。在他看来,中国有腌制食品表明中国有着极长的颠沛流离的历史。

烂萝卜是凉性之物,如同雪水腌制的咸鸭蛋。这两者都是我饭头爱物。咸菜腐品中,我还喜欢咸萝卜菜,就着它喝稀饭痛快;烂盖菜烧豆腐可谓绝配,助兴下饭,辣椒蒸豆腐乳也是如此。一个人的口味大抵定格在青少年时期,少年之际我未出乡土一步,现在念及烂萝卜,已寄身出生地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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