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和岸

船队队长宋强是条船员出身的犟汉子，凶巴巴的，扳着脸，不笑，布置工作容不得半点还价，一是一，二是二。船员们看不惯他，但又找不出他的茬。最恨他的数福建籍的船员林荣坤，大林要把妈祖像请上船，放在会议室里供着，还要每天烧香。宋强极其坚决地摇头：不要搞迷信！

大林反驳：怎么是迷信？妈祖确有其人，她是船员的守护神，世界上相信妈祖的人很多很多。

宋强说：我们是国营公司，不是民营船队！抓好安全，就不会出事。

我和宋强是好朋友，总想通过文学艺术让他变得软一些，通情达理一些，抓管理非得五斤吼六斤吗？宋强对我的良苦用心肚子里是清楚的，但是爱理不理。

记得有一次，我拿了几本书给宋强，并着重推荐江西籍船员作家刘勇写的《白浪》，那是写一个很难和自己男人大福碰面的船员妻子江妹子的故事。我翻开书页说：这一段写得最精彩，最缠绵——

“船过来了，走得不快，江妹子在堤岸也就跟着船走，跟她的男人是并排着的。船上的人都哈哈笑，指手画脚，把大福羞得脸成红猪肝，她自己也臊得一颗心云里雾里跳，只好远远地跟着船走。

后来，江妹子不管这些了，她实在没法把这堤岸的好时光浪费掉，她要一步一眼地揪着船上她那个男人。她还开口说话，屋里的事，田里的事，水上的事都说，两人一问一答，水和岸贴得好紧巴了。

大福拖过一个蓝色的大布包，而后提出一根长长的撑篙，将那大布包用绳子捆在篙尖上。大福看准了，船在一个小弯口上，这时船跟岸就一丈多远了，他双手托起篙子，往岸上一伸，就触到女人身上了。

江妹子搂紧她男人留下的大布包，她的嘴巴和鼻子贴牢在布包上，胸脯一耸一耸，脸腮微微地鼓动着，一回又一回地吸吮着大布包里弥散出的男人的汗臭味，那是他要她洗的衣服……”

宋强把书扔给我：瞎编的！哪有这种事情？

去年，宋强到了退休年龄，他想返聘，可公司没有这个先例。宋强只得打道回府，实在手足无措闲得没事干时，就到外滩走走，看看黄浦江上来来去去的船，过过瘾也好。

那天，他发现一条经过的船上，有人在舷边向岸上招手。他往船头一看，海“供水54号”，这不是他的船队的供水船吗？那船员似乎在向他招手呢！宋强试着举起臂膀，也向船上招手。那船员显然是收到宋强的信息，更加兴奋，更加高频率地向他摆手，人还一跳一跳的。

水船向前驶去，宋强就在外滩的围墙内跟着船一路小跑，并且不停地招手。快跑到十六铺了，海供水54号”拐“弯了，远去了。宋强呢，还在招手、招手、招手……不知什么时候，两滴很大的泪珠从他的眼角滚落下来。他喃喃自语：那人好像是大林啊，他还记得我这个退休的？我已经退休了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