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渐老去的母亲

小时候，记忆中的妈妈是那么年轻，乌黑的头发，矫健的身材，充满着活力，好像什么事情都能干，好像到处都有她的影子。家里自然少不了她，给我们张罗着衣食住行；外公外婆有事，也找她，上至生病住院，下至想吃点什么肉啊菜的；舅舅小姨遇事也找她出主意，孩子上学咯，换工作咯，过节怎么搞咯，似乎除了公鸡鸭子打架之类的事，才不会找她评判。

所以，小小的我，觉得妈妈很厉害，有妈妈在，心里就踏实，而看不到妈妈，就会莫名地害怕。

妈妈又是严厉的，表现在她对我们要求很严。上小学时，常常叮嘱我们要听老师的话，绝对不能闹事，不能和别人打架。于是，弟弟给别人欺负了，不敢还手，只是一个劲地哭。我天生脾气大，也好强，不像弟弟那么乖，看到弟弟哭了，火一下子烧了起来，直接把那人摔到地上，结果，那家伙鬼哭狼嚎起来，老师也知道了，通知了妈妈，后来我又被揍得鬼哭狼嚎。

说起被揍，不得不说说妈妈的鞭子。妈妈房间总留有一根木鞭子，是专属我们三兄弟“家法侍候”的工具。小时候怕那东西怕出了阴影，它有多长，在我们心中的阴影就有多长。多少次，我们没犯事的时候就悄悄地把鞭子偷了，然后剁了，可每每受罚时，妈妈的手里总有下一根鞭子，就像女人的衣服，永远有下一件。

一次，我带着弟弟去水库游泳，弟弟差点淹了，幸亏我水性好些，把弟弟从深水里拖了回来。却发现岸上有大人刚好看到了，他们铁定会告诉妈妈的。怎么办？躲吗？

终究躲不过，还是得回家。于是硬着头皮回到了家。妈妈直接让我跪下，要抽我50鞭。期间，“家法”都抽断了一根，换了，接着抽。我忍住泪，不哭，心里恨透了“残酷的家法”，也恨起了妈妈。

但这恨毕竟不能长久，天天吃妈妈做的丰富三餐，又拿了妈妈买的新衣服新鞋子，不知不觉口软了，手也短了，连心都软了。又开始念起妈妈的好。

我上初中时，开始留校住宿，月末才能回家。第一次离家那么久，夜里总是奈不住想家，宿舍里也有像我一样的同学。听见他们偷偷啜泣，我也忍不住流泪了。原来我是多么地期待生活在妈妈身边。

回到家，妈妈问：“在学校还习惯吗？”我一时哽咽，张张嘴，说不出话来，眼泪止不住就掉了下来。

很快上了高中，妈妈送我上学，坐在客车上，我看到妈妈头上冒出了一些白发，额头上的皱纹也多了，才第一次感到，妈妈变老了，不禁一阵心酸。

是啊，自己的成长期，却是妈妈的衰老期，她用自己的青春和付出，陪伴了我们成长，自己却渐渐老去。

高中三年，妈妈经常到学校看我，给我送好吃的，送穿的用的。家里离学校三十多公里啊，来回路上都得折腾一个多小时。我心疼她，叫她没事不要来了。她总是笑着说，没关系的，我到市里逛逛，办点事，顺便来看看你。

其实我知道，她能有什么事到市里办呢。省吃俭用的妈妈，连给自己买一件新衣服都说多余。

每每看着妈妈转身离开学校的身影，我都心酸不已，是的，妈妈变矮小了，身体也不像以往那样矫健了。

高考那些天，她每天弄了营养餐，中午及时赶到学校，并不比学校周边的家长晚。我想，她得多早起床张罗啊，家里还那么多其他事。吃着妈妈的爱心午餐，我又很想哭，可是我没有。我说：“妈，学校的饭菜还不错，你就不用送了，多麻烦啊！”她说：“不麻烦，考试用脑多，要补足营养！”语气是那样的不容置疑，我还能说什么。

妈妈是越来越老了……大学时，妈妈只到学校看过我一次。不是她不想多来，而是我不让，毕竟太远了，来来回回太奔波。

就连新生报到都是我自己去的，妈妈执意要送，我倒也倔强起来，就是不让她送。

妈妈只好同意了，她帮我提着行李，把我送到市里坐长途车，直到车开了，她还一直在那里招手。我也很不舍，但心里想：妈，儿子终于离开您了，不用生活在您的庇护下了。

后来我工作了，虽然离家不算太远，但也因工作有要求，一年难得回家几次。于是常常会想起妈妈，不知她在家里可好。偶尔给她打打电话，唠唠家常。问她过得怎么样，她总说挺好，不用担心，要好好工作。

记得有一次，我依旧问她，她犹豫了一下，但还是说挺好的。我居然也信以为真。后来弟弟来电话，说妈妈摔到腿了，挺严重的，好多天下不了床，哥你有空就回来看看吧。我当即强忍住要哭，我的妈呀，您为什么不跟我说实话呢，这让儿子心里多难受！赶紧请了假，回到家里，妈妈挺惊讶的，但还嘴硬：“都说没事的，休息几天就好了。”慈母的心，还有什么时候不替我们着想呢！

前几年成家了，娶的妻子，妈妈挺喜欢，每次我们回老家，她都是笑得合不拢嘴。婆媳间相处也是很融洽。

有了孩子后，妈妈兴致勃勃地来帮忙，侍候孩子吃，侍候孩子睡，确实给我们减轻了许多负担。但在孩子培养教育方面，她和妻子产生了许多分歧。妻子认为不能把尿，不能吓孩子，不能摇着孩子入睡，要让孩子吃饭睡觉都养成好习惯……妈妈不同意了，不摇着孩子舒服他怎么好睡，吃饭睡觉都正常得很，哪不是好习惯了。

可妻子也是个倔强的主，其他都好说，在孩子的问题上却决不退步。这倒好了，我夹在中间，可尴尬难受了。我于是劝劝这边，又劝劝那边。有一次，我终于很不耐烦了，觉得是妈妈不对，就忍不住数落她：“又不是你儿子，你操这么多心干啥！”这回，妈妈不说话了，她低着头坐着不动，身影是那么孤独。要强了大半辈子的她，何曾这样憋屈过。想到这，我又于心不忍，挺后悔说了那些伤人的话，赶紧和她道歉了。

从那以后，妈妈还是尽心尽力地帮忙照顾孙子，但她不再提过多的意见，妻子怎么说她就怎么做。这下，我心里更难受了。我知道，那次真的伤了妈妈的心。

看着妈妈已经花白的头发，还有那双粗糙的手，深感她的不容易。哎，妈妈，您是真的伟大，请原谅儿子的不懂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