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子之心

作者: 尚新娇2020年07月16日心情随笔

上世纪90年代买过一本《傅雷家书》,九块六毛钱,简装本,朴素的白底封面上斜印着一管鹅毛。傅雷将中西方文化不同的特质面貌,在轻松恳挚的艺术话谈中一一呈现出来。在潜移默化中,他为在国外研修钢琴的儿子造就了一颗带有传统文化背景的“中国心”。从中,我们看到一个既苦心孤诣又柔情似水的父亲形象。

今年暑假前到单位图书馆,在一排书架中挑选了傅雷、张大千的艺术随笔。巧合的是,把两位的书放到一起读,发现一桩艺术史上“王牌怼王牌”的批评。傅雷先生对张大千的批评如此尖锐、冷峻、犀利,令我感到意外。

对于张大千,傅雷这样批评道,“画作的审美属性解体,艺术作品变成了社会观念的附庸”“鄙见于大千素不钦佩,观其所临敦煌古迹多以外形为重,至唐人精神全未梦见”……相反,傅雷对黄宾虹却是评价甚高,“先生以数十年寝馈唐宋之功,发为尚气写意之作,故刚健婀娜,纯全内美,元气充沛,大块浑成……”

“内美”是其中的一个核心概念,也是一个区别“外美”的特质。市面上洋洋画作,以此为参照,大体可分出泾渭来。

据说,那一时期,黄宾虹的一幅山水画,仅几万元,或十几万元,与张大千500万元的巨额数字具有天壤之别。拿到现在,一个美术评论家可能会随和附势,以显者为贵,写一点追捧阐释的文字,这样既无风险又有好处。但是,傅雷评判艺术作品的标准不是画作润格的高低,不是市场冷热的风向,而是真正的审美品格。

反过来读张大千的随笔,他的性情跃然纸上。他没有太长的文章,也没有高深的理论,给别人作的序言大多区区几百字,短而精,简而赅。他的经历颇为传奇,他早年所行走的敦煌,之后所行走的海外,加上浪漫的感情生活,都使他周身充满着绘画之外的神秘感。他说作画要“大、亮、曲”,他的文字也是如此,甚至人生也是如此。

与张大千的女儿张心庆偶然有一次交流。那是2013年10月,为参加在郑州举办的张大千书画作品展及高峰论坛,张心庆专程飞来郑州。身着红外衣,头戴红礼帽的她,快言快语,一副乐天派的模样,让人看不出她有80多岁的高龄。从她身上,似乎可以看出些许其父张大千的影子。老太太说,物质财富我没得到什么,但精神财富得到的还蛮多的。爸爸经常对我们说,不管做什么事,首先要学会做人。

画家张大千,在女儿心里是最好的父亲,在读者心里是经历传奇的画家。在耿介的评论家傅雷眼里却是另一番评骘。

傅雷字怒安,据说是因出生时哭声洪亮,长辈们为他起名时便以“怒安”为字,这也暗合了他此后的性情做派。傅雷做学问做得十分严肃投入,他对事不对人,并不看谁的脸色,是那种不吐不快的人。

傅雷曾在一次会议上指出一些翻译的谬误,因此得罪了翻译界的人。他也得罪了文学界,在为才女张爱玲感到惊艳的同时,也指责张爱玲《倾城之恋》中的人物“疲乏,厚倦,苟且,浑身小智小慧的人,担当不了悲剧的角色”“好似六朝的骈体,虽然珠光宝气,既没有真正的欢畅,也没有刻骨的悲哀”。不仅张爱玲,鲁迅、钱钟书、老舍、茅盾等都曾被他列入批评名单。

而在美术界,他则直指张大千。傅雷料到自己文字的爆发力,他在给朋友的信中说“你读了以上几段可能大吃一惊”,继而不无伤感地说,真有艺术良心、艺术头脑、艺术感受的人寥若晨星,要谈也无对象。

读他精辟的评论,我时常会联想起他的家书,他的柔软热忱,他的博学风骨。他追求士的弘毅与担当,也愿意负重而行,更追求精神的清洁与人格的自律。

这就是傅雷。做学问与做人,都怀有一颗虔诚无比的赤子之心,令我辈仰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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