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之极致

春光打了个哈欠，构便陡然睁大了眼睛，生出故事了——前几天还是寂寥的光杆儿，今天却是满身的绿了。是呀，一定是憋了一冬天的劲儿，都在这个早晨使出来了——叶子长得比草芽芽还猛呢。

构者，木也。另解，以木勾连组合之。

作为树，构既是乔木，也是灌木。构树的名字可真是不少，有的地方称作“皮树”，有的地方唤作“枸树”“麻叶树”“沙纸树”。然而，不论叫什么，它的名字虽然不无高雅的成分，但更多散发着的是一股暄腾的泥土气息。

我的故乡东北那嘎过于寒冷，没有构树。但在华北、华中、华南、华东、西北、西南等广大地区，都有分布。红红的构树果有点像杨梅。秋天，熟透的构树果，风一吹，满地滚。常引来喜鹊啄食。我居住的小区，也有构树。园艺师傅告诉我，构树不用种，喜鹊和鸟雀在啄食熟透的果子的同时，就把种子播下了。是啊，难怪南方一些寺庙里的塔上也有构树生长呢。

一棵构树就是一台空气净化器。它抗污染能力强，能吸收有毒气体，鲜有病虫害发生。构树是治理矿区，治理雾霾，治理有害环境的好树种。

李时珍《本草纲目》里所载的楮，即是构木。构树的果实及树根皆可入药。补肾利尿，强筋健骨。叶子捣成糊糊，涂在难以启齿的患处，还能治痔疮和牛皮癣。

据说，构树专家沈世华先生繁育出了一种杂交构树，生命力旺得很。像种韭菜一样种构树，一年能割三四茬。平茬后的构树疯长，一个月能长一米多高。割下的构树及其叶子加工成猪饲料，猪极喜欢吃。吃构树饲料养大的猪，被唤作“构香猪”。吃过的人说，肉质不同于普通的猪肉。肉紧实，有肉味，格外香。

构树的蛋白质含量高，适合做饲料，可与紫花苜蓿媲美。除了猪嗜吃，牛羊马驴鸡鸭鹅也喜欢食之。有人用这种饲料去喂水塘里的鱼虾鳖蟹，想不到的是，它们也喜欢得不得了。一投食，水面沸腾，争之蹦之跳之，水花四溅。

构树把自然法则和经济法则叠加在一起。构树适生性强，田头地边、塘畔渠沿、荒山荒地、矿区废地都可以种，根本不必占用耕地农田。种构树，发展构树饲料养殖业，是贫困地区精准扶贫的好项目呀。乡村振兴也找到了属于自己的逻辑。因之构树，农人粒粒饱满的日子里有了更多的底气和自信，也有了更多的快乐和幸福。

构树皮的价值被认识较早，远古时的人就用来结绳了。构树皮富含纤维，柔韧性强，至今渔船上或者工地上用的缆绳，也多半是用它做的。怎么拽，怎么拉，怎么折腾，也不断。拖船，拖网，拖器具，拖辎重，结实得很。

构树皮还是造纸的好原料。史料记载，当年，蔡伦造纸的原料就是构树皮。一般农历二月至三月间，是采集构树皮的最佳时间。错过这个时间，构树皮的品质就差了，就打折扣了。

民间作坊里，造一张纸，从采料到揭纸，共有七十二道工序。工艺极其讲究。构皮纸呈乳色，亮度柔和，性格内敛，脾气稳健。云南腾冲一带的山民称其为“腾纸”。翻过几座山岭，到了叙永那边，就被称作“精纸”了。旧时，乡间中药铺包中草药用的包装纸，就是构皮纸；杂货店包烟草、包糕点用的包装纸，也是构皮纸。此纸一则无异味，不会使包装的东西“串味”；二则经久耐磨，轻易不破裂。别的纸做包装纸行不行？也行。不过，别的纸韧性差一些，或者太软，或者太脆，或者太楞，容易破裂，容易损毁被包着的东西。想想看，一包很讲究的美物，咔哧一声，包装纸破裂了，就会弄出难堪，生出烦恼了。构皮纸则不，构皮纸做包装纸带给人的皆为愉悦。

此纸，还是匠人扎灯笼、扎龙灯的首选。也可制作鞭炮、“二踢脚”“冲天雷”，制作导火索和灯芯。当然，也是制作油纸伞必不可少的好材料。毛泽东去安源带的那把油纸伞，还有戴望舒诗里结着愁怨的姑娘撑着的那把油纸伞，该都是构皮纸涂桐油做成的吧。

早年间，陕北人把构皮纸称作“皮纸”。延安枣园窑洞里的小炕桌上，至今还放着一本发黄的毛泽东《论持久战》的小册子。据说，当时印制此书的纸就是“皮纸”，即构皮纸。

构树实在是有故事的树——洛阳纸贵——广告词古人早就为我们写好了。构树跟“洛阳纸贵”有什么关系呢？很多年前，一位叫左思的洛阳才子苦熬十年写出了名篇《三都赋》（魏都赋、蜀都赋、吴都赋），开始没人理睬，后来他的朋友找了个名人作序推荐后，轰动了洛阳城，人们争相传抄。传抄得用纸啊，一时间洛阳的“皮纸”价格嗖嗖往上涨，一刀纸由一千文，涨到一刀两千文三千文。——“洛阳纸贵”的成语就是这么来的。

据说，币纸的主要材料是构树皮木浆和短棉绒，其他添加材料应该也有一些吧。其他材料是什么材料？别问我，问我我也说不清。

恐怕人人都有这样的体会：币纸光洁、坚韧、耐折，挺度好，抗腐蚀，不易损坏。用手抖一抖，会发出一种令人兴奋的脆响。

——这是构皮的成分在里面暗暗发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