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电视

作者: 陈炜2020年11月11日情感短文

就像电影早于电视一样,我也是在电影之后才看上电视的。

那是40多年前的事了。我已经记不清楚确切的年份,反正是上世纪70年代中后期,在某年秋天的某个晚上,突然有消息传来:我们小学旁边的高中在“演”电视。这还了得!那电视肯定跟电影差不多,要不怎能叫“演”呢?

便旋风般地卷了过去,可还是晚了。

只见两排教室间的空地上,是黑压压一片呈扇面状的人群,扇骨朵的位置,两张并着的课桌上又摞了一张课桌,课桌上面并排放了两个方凳,方凳上面摆了个方方正正的黑匣子——虽没有一个方凳宽,却比方凳厚多了。那黑匣子东西小声音大,正面荧荧地泛着光,远远地看见里面有一群黑白的小人儿呼啦一下跑过来,唱一阵子,又呼啦一下跑过去,跳一阵子。上面演得热闹,下面也没消停,人群中不断有叫骂声传来,呵斥在大腿边钻挤的孩子们,接着又听见人仰马翻的声音,有人站着的凳子被挤翻了。我一个比桌子高不了多少的孩子,在这样的阵势中寻寻觅觅,跑到那黑匣子的背面想看“反”电视,却发现它和电影根本不一样,它的后面黑乎乎的,一个人也没有。

那天晚上,我就像一匹饥饿疲弱的野狼眼睁睁地看着一群狮子在分享美味却近不了身,围着那黑乎乎又忽闪闪的一片,一圈又一圈地转,始终没有找到杀进去下嘴的机会。我几乎什么也没看到,只能听见有人一会儿大声老气地说话,一会尖声细嗓地唱,最后总算记住了好听的一句歌:五彩云霞空中飘,天上飞来金丝鸟。那歌儿被一个细声的女子唱得弯过来又绕过去,就像鸟儿在树林子上下翻飞,然后就钻到了远处的我的耳朵里。我心里就想:那个金丝鸟,一定比斑鸠还利索,比麻雀更漂亮!可惜我什么也看不见。

我第一次看电视的经历就这样充满遗憾甚至屈辱,确切地说,我只是在听电视,或者在看那些看电视的人。

很久以后我知道了,那天电视里播放的是大型音乐舞蹈史诗《东方红》,一部周恩来总理亲任总导演、3500名艺术家集体创作的中国电影史上空前绝后的伟大经典

几年之后,我又看电视了,这次才是真正近距离地看。那应该是1980年的一个冬日,我去乡下的姥姥家。那天晚上,有小伙伴拉我去大队部看稀罕。

正是电视!只见黑屋里条几上的那个电视机厚墩墩的,屏幕一拃多宽,比书本大不了多少,头上还抻出来一根天线,在布满雪花的小小屏幕上,正“演”着《大西洋底来的人》。豆人寸马,忽明忽暗,声音缥缈,一个叫迈克的男人戴着大墨镜,水里陆上行动自如,在雪花的烘托下一副很酷的样子。我们几个将头几乎抵住了那屏幕,惹来了后面的大声斥骂。

罢!不看也罢。于是,我与大西洋底上来的那个人打了个照面,不欢而散,此后再未见过。

我当时没弄明白,姥姥家那个穷得叮当响的村子,从哪里弄来了一台电视机?现在想来,还是因为改革开放。因为那时村子里有一个村办糖果厂,物美价廉产品畅销赚了钱,穷村子已经不穷了。

不久,我又跑了几里路,去另一个地方“瞻仰”了一回彩色电视。那彩电并没有给我留下好印象,屏幕倒宽大了不少,只是那色彩太艳,红得发紫,绿得滴油,到处都像开染房,人人都像关云长一样面如重枣,就连那二八少女也缺少了粉白的含蓄。心里便对电视颇有微词。

1983年,我读高中。那一年,香港电视连续剧《霍元甲》风靡内地。那段时日,白衣白衫的霍元甲武功盖世,打遍天下无敌手,名声如雷贯耳,每天傍晚都营造着万人空巷的氛围,孩子们见面便以掌化刀,嘴里噼噼啪啪、哼哼嗨嗨,不比划几招就说不过去。谁家要是有台电视机,那身价就高了,走路脚后跟带土,一副趾高气扬的样子。俺家也穷,没有电视可看,便去邻居家蹭电视看,低声下气,蹑手蹑脚,站在黑暗的角落里小心翼翼,更不敢乱说乱动。邻居家的黑白电视机上蒙着一张渐变的彩色塑料纸,上红下绿中间黄,乍一看还以为是台彩电呢。也金贵得不得了,白天用一面钩针织出的白色线套蒙着,只在傍晚才隆重地“揭幕”。

有一天晚上,小弟被人拒之门外,耷拉着头回来了,嘴一撇一撇地想哭:“人家说电视不演了,叫回家睡觉。”

我妈一跺脚,第二天买来了一台14吋的黑白电视机。我已经把那台电视机的牌子都忘了,总想它应该叫“雪花”牌更合适。只记得每天晚上,小弟准时地坐在电视机的前面看。没有了《霍元甲》有《陈真》,没了《陈真》有《血疑》,没有电视剧有广告,没有广告还有雪花。直把那电视机看得摸着烫手闻着有糊味儿,看到光板亮晶晶,才恋恋不舍地上床睡觉。更多的时候,他站在电视机旁边,用手捻着屏幕旁侧的两个黑色旋钮,或者扶着那根儿明晃晃的天线,勾着头看。后来,他在充分实践中有了发明创造:将一团擦玻璃的湿抹布挂在了天线上,成功降噪。

两年之后,我考上大学,读了新闻系。有一学期上电视课,我们把系里那台笨重得几个人才能抬得动的咖啡色木壳子的“松下”彩电“供”到了教室。老师也把那玩意儿当宝贝,讲许久才肯打开电视让看一会,旁边还有一个“长城”牌电风扇摇头晃脑地为它服务,害怕它一不留神“中暑”病倒。

有一年暑期开学,学生会召集学生代表征求意见建议,就有时髦小女生站起来义愤填膺地表达不满,说女生楼下每天傍晚应该继续把电视机支起来,放动画片《米老鼠和唐老鸭》。“让我们看电视!”我至今还记得她们的呐喊。那真叫渴望啊。

大学毕业的第二年夏天,正赶上第十四届世界杯足球赛,几个年轻人每天夜半两三点起床,抓耳挠腮,像飞蛾一样寻着宿舍楼窗口的光亮,踅摸着到人家里看电视直播。若单身还好,有时人家有老婆孩子,也只好知难而退,另寻旁枝。

1992年冬,我攒了几个月工资,托同学在省五交化买了一台当时最热门的21吋平面直角“福日”彩电。正是那个年代作为电器的镇宅之物。从此我晚上不再读书学习,很是看了一阵子电视,屋小屏幕“大”,差点把眼搞近视了。

1998年,那个“福日”电视机元件受潮,屡修屡坏,我便下决心淘汰了它,花了几千块钱又去商场买了一台29吋“长虹”彩电。像半张桌面一样大的电视屏幕,超重低音混合立体声,鲜艳且逼真的色彩呈现,让我的蜗居一下子蓬荜生辉。闭路电视信号,可选择的台有几十个,花鸟虫鱼近在眼前,帅哥美女呼之欲出。闲暇时,连上VCD机,还能看国外大片。真好!

后来,中国的改革开放举世瞩目,人民的生活水平日益提高,中国的黑色家电遍地开花,如雨后春笋般层出不穷。我也分上了三居室套房,便又花几千块买了一台具有回溯功能的“海尔”牌彩电,三间屋子、两台彩电,可以各取所需,互不干扰。几年后,平板液晶电视问世,屏幕越来越大,重量越来越轻,价钱也越来越便宜,国产的电视机质量完全可以叫板进口彩电了。买一台壁挂式超薄超大液晶彩电,根本不需要下狠心、做预算、省吃俭用才能办到,更像农民去菜园里摘个葫芦一样稀松平常。

渐渐地,人们对电视的爱不那么炽热了。不再掏钱买有线电视信号,有wifi就可以搞定;电视机太固定太死板,用手机就可以看节目——我家墙上的电视屏幕开始蒙尘。

前段时间,俄罗斯开演“世界杯”,足球大热。我擦拭了电视屏幕,打开了电视开关,连上了电脑网线,每日在深夜的家里,在半梦半醒之间,尽情欣赏绿茵场上那些热血男儿的速度与激情!

上周末,我在朋友家的别墅放映厅,看了一部最新的电影大片。那环境堪称专业:大屏幕投影,立体声环绕,自动化操作。美景与人物,远在天边,近在眼前。身临其境,可以“坐地日行八万里”,感同身受,可以“巡天遥看一千河”。

回想当年,恍若隔世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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