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小三村

作者: 黄建林2021年03月29日心情随笔

1

几个峰回路转,巍山坝子就抛在身后,不知在那个岔口,导航一沉默,我们就走上了一条尘土飞扬的路。问了路人,说同样能达到,只不过更绕了很多。在天边夕阳最后一抹晚霞消失之际,我们终于到达了目的地——小三村,在一位热心村民的引导下,如愿找到闭学军老师的家。

原本此次和作家许文舟老师巍山之行是准备到啄木郎村去寻找茶马古道的,不想到巍山,许老师的另一个朋友茶金国却给他介绍了闭学军老师,说是他建设了自己的传承馆,我们到来前一天,还举行了活动,很是不错。就这样,许老师在电话里联系了闭老师,才有了小三村之行,让我了解了彝族的一些风俗和真切的体验到彝家热情好客、淳朴善良。

闭老师有事外出,早已给家里交代了会有客人来访。

车子停稳,闭老师的妻子闭竹花就迎了出来,还不等我们开口,就打开了传承馆的大门,热情地介绍道:“楼下是传承馆,楼上是茶室。”传承馆面积不大,正中供奉着彝族祖先的神位,升斗里装着五谷,上面插着一些红红绿绿纸做的旗帜。进门的左边有三个模特,穿着彝族服饰,算是简易的彝族服装展,右边是一个火炕,墙上挂着孥子等一类过去彝族人用的老物件。大概看了一遍之后,来了一个精瘦、留着山羊胡须的老者,他是闭老师的父亲,叫闭正诚,今年81岁了。他将我们引到二楼茶室,刚坐定,闭竹花提来开水,用陶罐给我们泡了热茶,随后,闭老师的母亲也上楼来和我们打招呼。闭老师的孙女和孙子也到茶室里来了,茶室一下热闹起来。闭竹花说要去给我们做晚饭,我们说已经吃过了,他一再说不用客气,一会就做好了,我们反复强调真的吃过了,她才走了出去。不一会儿,又给茶室里端来一盆火,其实,这个气温已经没有必要烤火了,但这盆火却让我感受到彝家的热情和温度。

我和许老师边翻开茶几上基本关于彝族的书籍,边交谈,从中知道,闭学军老师是市级非遗传承人,最拿手的是舞大刀,他的妻子闭竹花是县级传承人,刺绣、歌舞都是一流好手。闭老师的父亲曾经担任过村里的毕摩,每年重大节日,领着整个寨子举行祭祀活动,为村民祈福消灾,在村里德高望重。他年轻时到外地从事过很时髦、很先进的工种——驾驶员,如今这个81岁的老人还能说出“雪佛兰”一类进口车牌子。有一次,回家过年的孙子想看看这个老驾驶员的技术,硬是把他推上了驾驶室,他人说坐上去就开走了,技术没有回生,整个小三村都为他竖起大拇指;闭老后来还在县城里从事过会计。但他最喜欢的还是哺育自己的彝族文化,他花了很多时间去学习、研究。他把自己多年的经验和心得整理了出来,还请人用电脑打印出来,他对彝族文化的传承良苦用心。

闭老师的母亲叫闭岸黄,这个78岁的老人,给我第一印象是温文尔雅,说话慢条斯理,轻缓顿挫,眼角眉梢都是笑意,不说话的时候,就这样笑眯眯的看着你,老人一生没有走出过大山,也不能识文断字,却端庄、大方,很有大家闺秀的风范。她说,丈夫在外的年月里,她为了这个家,吃了很多苦。

闭竹花因为要招呼两个小孩,提前给我们交代了我们今晚的卧室,已经装备了拖鞋、洗涑工具,细到厕所的灯的开关,太阳能热水的方向。

两位老人精神健硕,慈祥、和蔼,他们之间交谈都用彝语,和我们交谈时用汉语,声调轻缓,抑扬顿挫,很是优美。说到二月八祭祀,老人的话匣子一下子打开了,他一再说因为疫情,响应政府号召,小三村今年的祭祀没有往几年热闹,能简化的都简化了。就说打歌把,过去是四方寨邻都聚拢来,芦笙一响,打歌就要到天亮,但今年没有邀请临近的村寨,时间也只到半夜。但祭祀环节是不能马虎的,这天村寨中的男性必须集中在土主庙,搭建松蓬,杀猪、宰羊,把猪烤熟之后,有年轻后生先爬上树,放下绳子把祭品吊上去,在高处祭祀,表示对祖先的虔诚。祭品就位后,毕摩为村民祈福,希望来年风调雨顺、人丁安康、六畜兴旺。毕摩念完祷词,就用神木占卜,预知吉凶。说到祭祀的经文,闭老敏捷地出门下楼,不一会就抬着一本砖头一样厚的书和一个红色的盒子进来,书是大理州编撰的关于彝族祭祀活动内容的书,闭老熟练的翻开书,告诉我们第几页到第几页的内容,全是由他提供的。说罢,又从红色盒子里倒出占卜用的神木,一共三副,其中一副稍大,做工精细,刻了八卦图案,一副稍小,没有八卦图案,两片合起来成羊角状,第三副更简单,仅是把一截树一头削尖,然后一劈两半,但功用都是一样的。

不知不觉,时间已到十点多了,担心扰乱了闭老的生物钟,而闭老却说:有得话说就不瞌睡,平时没事时睡得早一点。

这一夜,我听得入迷,感觉有些神秘,有些新奇。

初次相见,却与闭老一家早已相识一般,这种感觉很是奇妙和美好。

2

第二天一早,意识才苏醒,还来不及睁开眼睛,就听到的是院子里蜜蜂嗡嗡的声音,想起昨夜进院时,大门那边不知什么树,铺了半个院子,花香和蜜蜂声定由此而来。洗涑完毕,闭竹花嫂子就为我们沏好了茶,不一会儿又为我们做好了早点——巍山饵丝,葱花一类的作料竟然不比早点铺里差。吃早点时,她的婆婆进来了,她赶忙起身为她装了一碗,老人很自然的接过去,一起吃起来。

从昨晚开始,我就觉得这个家庭有一种看不见的秩序和氛围深深的吸引着我,是什么在维护这种秩序,并由此营造出和谐而又极具亲情的氛围?就连我一个初来乍到的人,到此也并不觉得有陌生感,真的有宾至如归的感觉。

这种氛围中让人感觉自然、舒服、亲切。

吃好早点,闭竹花的孙女闭娜穿着彝族服装出现在院子里,一看就是被她奶奶追起来的,嘟着小嘴坐在沙发上一言不发。这是一个聪慧、而又有个性的小女孩,从她和奶奶、祖母对话的语气中,她毫不掩饰她的不高兴。闭竹花一边用彝语开导她,一边对我们说,这个小孩子已经会绣花、会唱山歌,并给我们看了闭娜唱歌的视频,天真的脸庞如璞玉一般质朴,清脆的童音纯洁干净,旁边她的弟弟小闭索不时用大刀敲地面的声音更增加了神秘感。她的奶奶拿出针线箩给我们展现彝家的刺绣,她高龄的祖母也拿出自己的针线箩开始刺绣,小闭娜也慢慢的拿起工具,开始刺绣,一针一线,有模有样,祖孙三代在一起刺绣的场面让我有些感动,惊奇的发现,刺绣也是一种慢生活

在时间的长河中,很多民族文化不就是这样,靠一针一线慢慢的缝合而传承下来的么?

接下来发生的事有点出乎意料。看到我们在给姐姐拍照,小闭索到传承馆穿上他的羊皮领褂,抬来比他还高的大刀舞弄起来,毫不胆怯和做作,一招一式很认真,大刀就砍在水泥做的楼板上,没有一个人阻止他,舞着舞着,他左脚提起来踢在刀背上,这一招让我看到了行道,不愧是大刀舞者传承人的孙子。这一舞,这个幼小但坚毅执着的身影让一个民族形象日渐鲜活饱满起来。

3

我们提出想到土主庙看看。闭竹花担心公公上坡吃力,主动说她带我们去,平时祭祀的时候,妇女是不能到哪里去的,所有的祭祀都由男性完成。这没有太多男尊女卑的意思,闭竹花给我们的答案是祭祀中有的男性习惯光着身子干活,看到妇女穿光鲜漂亮衣服就会害羞。我觉得这个解释说得通,而且彝族妇女的服饰确实不利于做杀猪宰羊一类的活。

说是土主庙,其实就是几棵参天古树。最下面用石头磊了半截墙,正面有几个松枝搭成帐篷状的应该就是松蓬吧,看样子应该是用来转祭祀的食物的。我特意看了一下,在一棵树的高处,真的有一个小平台,他们把祭品放到高处,除了虔诚,一定还有其他的寓意。 据有的资料记载,二月八除了祭祀祖先,还有祭祀树神,在遥远的某年二月八这条,彝族的祖先利用茂密的森林,用智慧打败了敌人。在小三村

祭祀是一种怀念和感恩;也没有比树木更好的庙宇了,让祭祀的先祖、供奉的诸神都亲切、自然,这又未尝不是对大自然敬畏之情的虔诚表达呢?

闭竹花走到石头墙外就停下了脚步,就算不是祭祀的时候,她也恪守着族规。看着这几棵神树,她一定也想到很多吧!她的童年,她和闭老师的爱情,现在她一定还想到她的儿孙们,她为了这个家、为民族文化付出了很多,她娘家姓凹,嫁入闭家后随俗从了夫姓,因为改了姓名,办了两次结婚证,她开玩笑说自己结了两次婚。

看我们拍得差不多了,她说给我你们唱一首歌吧。她扶着边缘的一株苍天古木,仿佛能从这古老的树木中获得灵感和力量,目光投向远方,略一思索,开始了专注的演唱,歌声悠扬,曲调略带哀愁但不伤感,我听不懂内容,但我知道意思,歌声是一种倾诉和表达,生活的酸甜苦辣都在其中,对亲人的祝福和对未来美好的憧憬也在其中。

4

歌毕,我们开始往回走。闭竹花阿嫂火红的服饰在葱茏的树林间异常醒目,古木高大,人作为个体与之相比是渺小的,但从某种角度上讲,这群热爱自然、崇尚自然的彝族同胞才是这块土地的主人。闭竹花不断的说,她的嗓子不好,他的公公婆婆年轻时唱得才好呢。回到家,我提出想听听两位老人家唱歌,老人说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唱了,恐怕唱不出来了,但还是很高兴的同意了,在传承馆里二老分别坐在火炕的两端,闭老还特意穿上了绵羊做的羊皮领褂,他们先是对白一样的交流了一会,然后闭老开始唱,接着是女方唱,二人一唱一和,歌声舒缓轻柔,再配上二人布满皱纹的脸上自然、灿烂的笑,我突然想到一个歌名——《老情歌》,这才是正真的老情歌,一个81岁的老人和另一个一个78岁的老人柔情蜜意一点都不亚于年轻恋人,只有蜜一样甜蜜的爱情才能滋养这样能让时光温柔以待的笑容。唱完后,闭奶奶说他们唱的意思是:虽然山高路远一路走来很辛苦,但欢迎你们常来。

我听后深受感动,马上对情歌有了新的定义:有情有义之人所唱的歌。

听完二老唱歌后,一桌丰盛的饭菜已经做好了。饭桌上,有两个细节又让我感叹了一番:开席前,桌上放着两把陶壶和六个杯子,一壶是酒,一壶是茶,从中可以一斑窥豹的看出彝家周全的传统文化;另一个细节是我吃完一碗饭准备放下碗筷时,闭竹花阿嫂又给我添了一勺,说是彝家的规矩,饭不能只吃一碗,我想这个规矩的初衷也一定是一番好意。

小三村属于山区,与外界沟通交流不多,这里很多中老年彝族同胞也没有很高的知识文化,但举手投足之间却从容大方,真诚热情,这种气质的底蕴不禁让我想到南诏古国和大理王朝,据说彝族同胞的服饰颇有宫廷服饰的风格,这些现在偏居一隅的彝族同胞的血液里是否流淌着这两个王朝的基因?这是一个很有吸引力的迷,但弄清他们之间千丝万缕的联系是历史学家的事了,我惟愿他们的曼妙的歌舞和热情淳朴的民风永远传承。但愿多年以后再遇见小闭娜,对自己不乐意的事情,她仍能嘟着嘴表示自己的不满。

当然,更希望她门永远开心、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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