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曹春雷2021年05月19日生活随笔

锄的是花生。一行又一行,在他身后,锄过的已经有上百行了,可他前面未锄的,依然望不到边。

他有些气馁,直起腰,拄着锄把,犹犹豫豫地问,爹,这些地……今天都要锄了么?前头弯着腰的爹没有立即答话,又锄了一行后,才慢悠悠地反问,不都锄了,还要等到明天么?

哎,看来要锄到太阳下山了。他抱怨说,爹,您也真是,不是直接打灭草剂就行了么。现在村子里都用,就咱家,非得一点一点地锄。爹一梗脖子,说,灭草剂是懒人才用的,打上去,草倒是死了,可结出来的花生也有药性了,人吃了咋行?再说,灭草剂用长了,土就不活泛了。

他没再言语,弯腰继续干活。他可不敢和爹顶嘴。

这次他回来,本来是想让爹高兴的。轿车一直开到院门口,司机从后备箱抱出两箱酒和一些礼品后,就要开车回去。爹过去拉住司机的手,说,别走啊,吃了饭再走。他说,爹,让人家走吧,单位还有事呢。

司机走后,爹问,这车是公家的?你让公家的车送你回来?他支吾了一会儿说,这车也是顺路嘛。爹又看了看那酒,这酒是你花钱买的?朋友送的,他答。朋友能送你这么贵的酒?爹对酒有眼光。

这酒确实不便宜,爹平日喝的酒,一百瓶的钱也抵不了这一瓶。送酒的朋友,是在他成为分管供应的副总后才成为朋友的。其实也算不上什么朋友,只是业务来往而已,酒桌上认识的。如果把这样的人都认作朋友,他的朋友也该数不清了。

爹的脸,这时有点不大好看。但什么也没说。娘早已做好了饭。爷俩坐下。他拿出酒杯,要拆一箱刚带来的酒,爹却执意不让,说,我还是喝我的老白干,喝着舒坦。

饭吃过后,他正打算去卧室睡一会儿。爹却说,西岭上的花生,草很多,咱爷俩去锄。他望了望门外亮得刺眼的阳光,说,现在?现在。爹说完就去仓房拿锄了。他只好跟着,闷闷地。这是咋了?自他读大学后,就没再下过一次地。爹也没要他下地。

爹这是给我上忆苦思甜课啊。他一边锄,一边在心里苦笑。一不小心,将一棵花生锄了下来。幸亏爹没看到。

这时,爹却在前面说话了,依然在锄草,没回头。他说,这地啊,不锄草,可就荒了。这人啊,心里有了草,要不锄……

爹没说完,也没打算说完。

两年后,单位的两个副总因为贪污受贿被逮捕了。

只要有时间,他就回乡下老家。如果天气好,田里有庄稼,他就换了衣服扛了锄,去锄一会儿地。有时爹去,有时爹不去。他锄得很慢。他锄的,不仅仅是地里的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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