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市稔花

作者: 郑子2021年06月21日生活随笔

行走在南国公园,我们不仅能呼吸到清新的荷香,还能重闻远去的蛙声,重逢久违的稔花。忙碌了一天,还有什么比这更惬意呢?

沿着荷塘,一边散步,一边“啧啧”称赞。称赞那荷叶长得快,长得有景致,就像哪位丹青高手一夜之间随兴描画出来的一样。“莲叶何田田。”我和妻几乎同时脱口而出!

转过荷塘,妻挣脱我的手,指着岸边惊叫起来,“稔花!稔花!”我正想责怪妻的失态,可循声看去,一朵朵、一簇簇的稔花,在夕阳照射下,绚丽多彩,令人心生欢喜。

正值初夏,此时要是在我们乡下,看到这稔花,一点也不奇怪,可眼前是喧嚣都市,是人们散步也匆匆忙忙的公园啊!难怪一看到稔花,妻就大呼小叫起来,罔顾周围那么多散步的男女老少!

稔花就是稔子树开的花。稔子,学名桃金娘,又称山稔、乌稔,潮汕地区称哆尼。稔子生于南方,两广丘陵地区极为常见。稔花呈梅花状,花瓣有红、白、粉红、玫瑰红等颜色,花蕊金黄。我们喜欢乌稔,想念乌稔,不仅仅因为它有漂亮的花朵,更主要是因为它给我们留下甜香美味的果实。比稔花漂亮的野花有很多,比如羊角拗、涩麻头、爆牙狼等,花开得也很灿烂、惊艳,但是它们的果实似乎没有多大用处,我们很多人恐怕都想不起来了。

稔果为紫汁浆果,历经由绿变黄,再到紫红,最后到乌黑的成熟过程,果状也由卵形逐渐向鼓形或球状转变。带红色的,是还未熟透,我们称做红头羊;熟透的,全身乌黑发亮,我们称做稔娘,又熟又大的,就叫做大稔娘。大稔娘大的直径可达两公分。这里的“娘”,我们客家话发音实在夸张,声母不是“n”,而是“b”;韵母也没有韵头“i”,由声母直接与“ang”碰撞发音;阳平调,声音浑圆、短促。一声稔娘,稔果便丰满、鼓胀起来,果浆仿佛就要在口腔里四溅。能成为稔娘,特别是大稔娘,一要养分,二要时间。低丘缓坡,人们光顾频繁,稔果很少能长成大稔娘的。大稔娘往往都在山岩边、荆棘丛中,或是废弃墓坑周围。采摘这些地方的稔果,不仅要有体力,还要有胆量。大稔娘皮薄、浆多、味甜,在那温饱还是个问题的年代,无疑是最受我们小孩子欢迎的!

夏末秋初是稔果成熟的季节。在这一季节,采摘稔果自然是我们小孩子最主要活动。大人正忙于插秧,一般无暇顾及。我们管采摘稔果叫做捡稔。捡稔最好是在正午时分,这时太阳最猛,稔果最甜。顶着烈日,满山岗地跑,满头大汗,气喘吁吁,也是乐呵呵的。乡下孩子样子黑,多半是这个时候晒的吧!大人插秧,我们就种稔子树吧!一个吃饱了稔果的午后,我突然向小伙伴们提议。把山上的稔子树移植到自家房前屋后,花开时赏花,果熟时想什么时候摘就什么时候摘,想一想就令人陶醉。响应最积极的,要数邻居小姑娘平,扶苗、培土、浇水,忙个不停。平小我几个月,应该叫我阿哥,但她发音还不准,常叫我“阿多”。平时去捡稔都要我们带着她,而且山岩危险,荆棘丛会有黄蜂,墓坑边又怕有鬼,所以摘大稔娘时,她只能在一旁乖乖地等着,待我们探身、伸手摘回来,她才掀起衣脚来接。我们喜欢和她捉迷藏,总是走着走着,突然就撇下她散开,躲到一米多高的大稔蓬里去。当她东寻西觅见不着人,急得快要哭的时候,我们又哗啦一声从稔蓬里钻出来,逗得她哈哈大笑,睫毛上挂满泪花,不知是受惊吓的,还是高兴的。有时我们一边捡稔一边唱客家山歌:“捡稔姑啊捡稔姑,捡到岭头稔又乌。左手捡来抛进嘴,右手捡来等丈夫。”尽管还不太懂“等丈夫”是什么意思,但是当我们齐声唱着这《捡稔歌》的时候,平还是羞羞地把脸侧过一边去。在山坡上,既摘不到大稔娘,又常被我们作弄,难怪一说起在屋边种稔子树,平的热情就那么高!但是,不如我们所愿,尽管我们已经悉心照顾,可太阳一晒,没几天稔子树就枯萎了。而且尝试多次,结果都是一样。于是,我们就断定:稔子树是人工种不了的!

稔子树没种成,但我们还是要长大的。由无拘无束的玩童,懵懵懂懂成了小学生。好像还不到三年级,平就随亲人进城读书去了。开头那几年,每到寒暑假,她还回来跟我们玩食石、攻堡垒、跳飞机等游戏,给我们讲城里的事儿,教我们唱新学的歌儿。不同的是,头发由小辫子变成了齐耳的运动装。脸蛋变得白净、圆润,略显饱满。哦,用现在的话,那叫做婴儿胖。声音也清脆了很多。尽管我们很爱听她的声音,爱看她的样子,可是,随着时光消逝,她从很少回来,变成基本不回来了。开始我们怎么也不相信,一个小村姑,进城读书,读着读着就不回来了?

稔花一年一年地开,稔果一度一度地熟,山野里还是我们追逐嬉戏的身影,只是少了一个总爱乖乖跟在后面的小姑娘。稔花盛开的时节,也是东南风渐起的时候。我们趁着东南风,放飞各式各样的风筝。我们顺手摘下稔花,让风筝带上高空。看着风筝穿越云层,飞上蓝天,我们在想,平在城里是否看到我们的风筝、看见家乡的稔花了呢?有一次风筝断线,越飞越高,越飞越远,慢慢变成一个点,直到最后在我们的视线里消失。我们没有焦急,没有难过,因为我们相信,风筝带着稔花,一定会飘落在平的校园里。在那一头,平正手持稔花,向她城里的同学,讲述山稔的故事。

城里没有稔花,这不只是孩提时的认识,也是多年之后我们进城看到的现实。如今,见识了都市的繁华,乡下也建起了公园,安装了路灯,有了自己的超市和广场,也跳起了广场舞。存波先生一篇《不再仰望城市》描述的正是这种乡村新貌。乡村可以不再仰望城市,但是城市似乎停不下回归乡村的步伐。看吧,都市人硬是把小区叫做村,明明是高楼大厦,却要把楼顶倾斜成传统乡居瓦面,还有那钢筋水泥也长出花草树木的“第四代住房”。又不失时机,逢低蓄水,见缝插绿,一点一点地复制乡村的山水田园。一棵棵老树,一批批花草,就像当年洗脚上田的农民,揣着美好的向往,或受各种难以言状的欲望驱使,忙着到城里安家落户。一个周末的早上,当看到花工在种植稔子树时,我不由想起小时候移种稔子树的情景。那种未能让平如愿以偿的失望,油然而生。于是,我睁大眼睛问:“这稔子树也能种活吗?”花工睁大眼睛看着我,没有回答。那样子就像一个老农看着一个城里青年指着秧苗问:“这是韭菜吗?”

是我误判了时空,是我自小形成的观念挥之不去。其实,在今天,在这现代都市,在一个林木葱郁的居住小区,邂逅你老家村口的一棵老树,都算不上什么,更何况那满山遍野的稔子树呢!眼前这南国公园,共有植物636种,其中叫得出名字的花卉就有325种,还有很多无名的小花呢!这些花草树木,大多是移植过来的。它们和谐相处,相映成趣,已没有娇花与野花之分。就像这些散步的人,哪些是城里的,哪些是乡下进来的,谁又分得清呢?说不准,平正带着孩子,夹杂在这人群里呢!

行走在南国公园,我们不仅能呼吸到清新的荷香,还能重闻远去的蛙声,重逢久违的稔花。忙碌了一天,还有什么比这更惬意呢?看着妻驻足凝视稔花的样子,我突然发现,妻也是开在都市里的一朵稔花。

欢迎投稿,注册登录 [已登录? 马上投稿]

阅读评论你的评论是对作者最大的支持!

相关文章

好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