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井三题

作者: 章小兵2021年06月28日生活随笔

团圆

阿莲家突然热闹起来。

父亲来了。哥哥、姐姐、妹妹、弟弟的全家都来了,比过年还热闹。阿莲这个家,说是家,有点不确切。阿莲陪读,闲不住的阿莲,就在临近学校的地方开了一家“阿莲麻辣烫”,儿子考走后,因为生意很好,也就坚持开了下来。父亲得了绝症,阿莲便把父亲接来与自己一起住。母亲走得早,父亲在乡下家中孤寂,生病也没有人照料,更重要的是,住在县城,总比乡下就医方便。

父亲在这个世界上的日子已经不多,父亲在那里,就在那里形成一个中心。平时,孩子们就像放出去觅食的鸟儿,飞着,飞着,就离开老巢很远了。儿女都很尽孝,都争着想把父亲送到外面的大医院去医治,父亲本来就是医生,知道自己的日子不多了,就想过一过儿女相守的日子。儿女们尽量放弃自己的一些可做可不做的是,众星捧月般地围在父亲身边。父亲刚生病时,还忌口这,忌口那,如今,几个女儿围着父亲转,只要父亲言语之中,有什么想吃的意向,下一餐,最迟第二天的餐桌上,就有了这道菜。父亲已经不能吃多少了,每样他想吃的菜,都象征性地搛点点,有点像药引子。家中女儿围着父亲的饮食转,儿子女婿们即是再忙,也装着从容起来,仿佛有大把大把的时间,能够陪父亲说说话。过去,父亲说话,他们不见得百分之百地都听,有时,还争论几句。此时,父亲不管说什么,他们不是点头称好,就是嗯嗯作答。父亲那张因为痛苦而消瘦的脸,难得泛起些许的笑意。

父亲在痛苦与欢乐的夹缝中,挣扎着,多次儿女们散去,他伏在桌上上偷偷地哭起来,声音不大,也不可能大,他几乎连哭的力气都没有了。有天,他大口大口的吐血,儿女们焦急地要将他送到医院,他用最后的气力摇摇头,重重地说了二个字:回家!说完,人就昏迷过去。

歇业半个月的阿莲,重新开张了。只是平时喜欢说说笑笑的阿莲,变得缄默。常常望着门口那张父亲常坐的凳子,发呆。

老友

老吴与老周,一个是下岗退休工人,一个是法院退休干部,照理,他们玩不到一起。但事实上却是生死之交。

老吴与老周平时都话不多,两家住得不远,隔三差五地就在一起散散步。公园里老人多,平时牢骚也多,这也不如意,那也不顺心。老吴与老周觉得日子过得顺汤顺水,发那么多牢骚干什么?他俩就时常结伴到河边走走,到湖边溜溜。

老周的两个女儿都在上海工作并成了家,爱人医院退休,就到上海带外孙,喊老周同去,老周说,上海的生活不习惯。其实,他喜欢与老吴在一起聊聊天,散散步。老周的爱人拗不过老周,就独自一人到上海了。

有天,老吴准备等老周吃了晚饭后,到公园里走走,左等右等不见老周,老吴就匆匆赶到老周的楼下,准备喊老周。老周住在三楼。老吴见三楼卫生间里灯亮着,看不到人影晃动,老吴就在楼下扯着嗓子喊:“老周!老周!老周!”不见老周回应,只见左邻右舍地都好奇地探出了头。老吴知道老周有点血压高,就有些不祥地三步并着二步往老周楼上跑。跑到老周大门边,见大门关着,他又对着里喊:“老周!老周!老周!”不见回应,老吴感到不妙,70岁了不知道浑身哪来的这股劲,他一横膀子,就撞开了大门,跑进卫生间,只见老周赤条条地躺在地上,已经昏迷不醒。好在老吴不糊涂,打急救电话,喊大家帮忙。紧急把老周送到了医院。老周危中脱险,恢复得就像常人一样。对此,抢救的医生说,要晚送来10钟,老周就挂了。

老周病好之后 ,爱人与女儿就再也不让老周单独住在小县城。老周神情愀然地到了上海。高居在29楼之上,老周时常想念老吴,有时就给老吴打电话。那天,他照常给老吴打电话时,先是久久不通,过后,他接着再打,电话终于通了,但接电话的不是老吴,而是老吴的爱人。老周在电话中问:老吴呢?他好吧!老吴的爱人听到老周的声音,就对着电话抽泣起来。过了很久,老吴的爱人才说,老吴他中风了,不能说话,不能走路,卧床难起啊!老周听了这个消息,惊呆了。在老周的心里,老吴不仅仅是他的玩伴,也是他的救命恩人。他对他爱人与女儿说:我明天就回青阳,看看老吴。爱人与女儿都知道老周的特性,认准的事,他一定要做到位。军人出身的老周雷厉风行,第二天,他就启程从上海回到青阳,还背着12瓶女儿从澳大利亚特意给他买的深海鱼油和螺旋藻片。老周要把这些转送给老吴。

老周与老吴相见,老周用劲握着老吴的手,什么话也没有说,默默地陪着老吴流泪。老周在青阳一蹲就是二个月过去了。爱人与女儿打电话来催,老周说,上海我生活不习惯,还是青阳好!老周天天往老吴家跑,老吴说话困难,他尽量不让老吴说,他说,让老吴静静地听。渐渐地老吴能嘣出一二个单词来,他就高兴地对老吴的爱人说,老王,你听老吴能说话了!

拯救

凌晨2点,丈夫陶小俊一身酒气地回来了。王腊香没有睡,斜靠在床上等着丈夫怎么说。没有想到,丈夫陶小俊好象没有看到王腊香存在一样,倒到床上就睡。

此时,愤怒与屈辱让王腊香狮子般从床上蹦下来,她揪起陶小俊的衣襟,把他拉着坐了起来。瘦高的陶小俊没有想到矮胖的王腊香有这么大的劲。“你说,你到底在外面输了多少钱?”王腊香压低嗓子问,她怕高声吵醒了才两岁的女儿,也怕家丑外扬了不好,她要给丈夫面子与自尊。她与丈夫是经人介绍认识的。当时,她在县织绸厂工作,陶小俊顶父亲的职,在安装公司工作。结婚头两年,到也夫妻和睦,好不容易结余点钱,买了一间四十平的房子。后来,随着安装公司效益较好,再加上工作流动性大,陶小俊迷上了赌博,有时借口在外面施工十天半个月不回家一次。十赌九骗,老实巴交的陶小俊十赌九输,越输越想扳本,结果是输得窟窿越来越大,只好东筹西借。酒量不大的陶小俊经爱人这么一揪,酒也醒了一半,低声道:“总共3万6千!”这个数字,在上个世纪90年代,也是一笔的巨款。王腊香怔了下,还是忍住了咒骂,她觉得骂得再凶,也是与事无补的。她便放下揪在手中的丈夫的衣襟,态度变得和颜悦色起来。“你能保证,还了这笔欠款,你就不再赌了吗?”陶小俊知道自己家中的境况,父母及兄弟姐妹都在农村,妻子家虽在城里,兄弟姐妹也都是捉襟见肘,还钱谈何容易。见陶小俊沉默不语,王腊香又提高声调问了一遍。丈夫弱弱地说了声:“能!”“那好,你现在就给我写个保证书,保证今后不再赌了!”陶小俊高中毕业,写这个保证书当然是小菜一碟。第二天,王腊香租了房子,把自己住的房子卖了3万3千元,另外缺口的3千元,拿她这几年舍不得用的奖金填了缺。陶小俊颤微微地接过这迭钱,用菜刀把自己的小姆指斩了半截,发誓再也不赌了。

安稳的日子还没有过几年,安装公司倒了,织绸厂也跨了。陶小俊只得到保洁公司谋得一份扫街道的差事。王腊香只好做起钟点工。女儿卫校毕业,招聘到医院当护士。过着这种平淡无奇的日子也是一种幸福,没有想到这种幸福对于他家来说却是那样的吝啬。有天,陶小俊正在扫地之中,突然大口大口的吐血,王腊香闻讯立即将其送到县医院,又从县医院转到市医院,再从市医院转到省立医院。家中积攒20多年准备买房的钱,全部从银行提了出来。到省立医院挂不上号住不上院。王腊香就一个个地磕头,哭着说:“请救救我的丈夫吧,女儿不能没有爸爸啊!”手术住院一个多月,日夜服侍全是她一个人。诊断结果出来,她的丈夫是恶性肿痛,她哭着求医生不要告诉她丈夫,她要她丈夫能愉快地多活一些日子,医院的医生与专家都为这个穿着朴素得不能再朴素的女子所感动,都答应了她。

回到家中,她让丈夫在家静养,她却起早摸晚地扛起比她人还高的大扫把,挥汗如雨地扫着地。生活仿佛又回到了从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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