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水之湄

作者: 钱续坤2021年07月23日生活随笔

古语说:“面山显瑞,照水呈祥。”而我现在蜗居的新城是个开发不久的丘岗地区,既没有巍峨的高山可供攀登,也没有荡漾的碧波可供畅游,但是这并不妨碍我对山的那份敬仰,对水的那份柔情;只要有机会,我都会将自己放逐到山水之间,浣洗在繁华都市里浸洇太久的身心和灵魂。

山是水的知音,水是船的知音,船是人的知音,所以游山玩水一定要达成某种默契,要顿生某些感悟;尤其是兀立秋水之湄,那份空灵和纯净,那份澄澈和静谧,那份渺远与旷达,若非身临其境绝对是难以感受的。就正因为此,我无数次折返那条名叫皖河的岸边,望“落霞与孤骛齐飞”的壮观,赏“秋水共长天一色”的美景,有时甚至顾不得冰冷河水的刺骨,挽起裤腿和手袖,或捞鱼摸虾,或捉蟹拾螺;要知道,水中的生物这个时候最为肥美了,不然古诗不会这样吟咏:“拜罢嫦娥斟月下,芋头啖过又香螺。”也不会如此抒怀:“菊黄蟹肥金风爽,把酒持螯正当时。”

确切地说,湄的位置介于水与岸之间,是亦水亦岸亦草的地方。我之所以这么郑重其事地进行考究,说到底还是《诗经》的影响太深了;中学时代,我和大多数农村孩子一样,读书总是囫囵吞枣,不求甚解,及至读到“蒹葭凄凄,白露未晞;所谓伊人,在水之湄;溯洄从之,道阻且跻;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坻”时,心中忽然有所触动,十分想看“在水之湄”到底是什么景致,于是约上三两位好友,风风火火地跑到皖河岸边。又是远眺,又是近观,又是凝视,可是两岸除了婀娜的杨柳、翠绿的芦苇、浅浅的沙滩,似乎再无其它植物;倒是河水平铺如绸,偶有驾着扁舟的渔翁,驱赶着一群鸬鹚在辛勤地捕鱼。一个下午过去了,我们终究没有弄清“湄”的模样,只好遗憾地回到学校,这时有好事者凑过来打趣道:“不见伊人,你们怎么能够找到水之湄?”处于青春期的少年当然知道“伊人”的所指,这样想想确实在情在理,心里很快就释然了。

其实生活在这个纷繁复杂的大千世界,有多少东西能让我们既拿得起又放得下?有多少情感能让我们既形役于心又超然物外?我觉得自己根本无法做到,也不想用虚伪的一面来加以掩饰,结果“在水之湄”成了心中解不开的情结。冬天的水凛冽了些,春天的水妩媚了些,夏天的水凶悍了些,尽管它们都是我的钟爱,但我更愿意沉浸在秋水的意境中,看伊人俯身于流水,把精致的木梳,润泽在亲切的问候里,然后轻轻漫漫地拂一缕闲愁;或者望缄默无言的芦苇,以持久的姿态静守秋天的淡泊与高远,并把头顶上那束俊俏的白绢,幻化成生命深出结晶的盐……

清秋时节,我再次回到了那生我养我的皖河身边。河水依然清澈见底,两岸依然芦苇摇曳,可我已再是那意气风发的翩翩少年,目力所及是见山不是山,见水不是水,见湄不是湄。这是年轮的驱使还是心境的变化?驻步沉思,我自己都无法给出准确的答案;不过,我愿意陷在这样的困境里,为秋水缠绵,为伊人憔悴——秋水亦如万年前的脉脉,伊人亦如千年前的楚楚,而情感的舟楫击起的,何止几寸相思,何止几声喟叹。欣喜的是,我在两滴清泪里,看到了一双亮晶晶的眼睛——那眼睛,是一片水雾里故乡重浊的倒影;那眼睛,在梦的夜空是老家一盏不灭的灯!

天的极处,仍然是天;水的彼端,不再是水。我愿伫立在秋水之湄,看那红霞灿灿,望那烟波袅袅,想那情思悠悠,叹那时光漫漫……

欢迎投稿,注册登录 [已登录? 马上投稿]

阅读评论你的评论是对作者最大的支持!

相关文章

好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