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花的世界

作者: 陈秀华2021年12月26日情感日志

夜幕擦过窗沿,我也刚好吃完饭。大梅和小海已扒了很久的窗台,母亲递过去俩玉米饼子,他们伸手想接,被我一个眼神给瞪回去了。

“头儿,今儿咱们上哪儿一游?”小海三步并两步跟上我,我走路飞快,虎虎生风,自带一股江湖侠气。

“西瓜地。”我言简意赅。

和每次一样,大梅放风,小海接应,我上手。

生产队的菜园子很大,有两个看园子的爷爷看守,每到秋天,小村人会你挑着担,我牵着骡子什么的来分菜园子里的蔬菜瓜果,大锅饭么,就图一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西瓜地要路过黄瓜地、茄子地、豆角地,到处都汹涌着绿色,空气中散发着融在一起又有些独立的蔬菜香气,我熟练地匍匐,任豆角的蔓胡乱地缠上我的腿肚子,茄根儿的刺划伤了我的手背,做贼么,总要有点贼的样子,要是大摇大摆地进西瓜地,那是看园子爷爷才有的待遇。

那晚遇见花花是个意外,我匍匐着往回滚西瓜,在移动的过程中遇了阻碍,抬头便和花花撞了满怀。花花哼哼了一声,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转身走了。

“深蓝的天空中挂着一轮金黄的圆月,下面是海边的沙地,都种着一望无际的碧绿的西瓜,其间有一个十一二岁的少年,项带银圈,手捏一柄钢叉,向一匹猹尽力的刺去……”我经常能听到姐姐大声朗诵这段文字,不想这会儿有点和它共情了,只不过,我没有银项圈,花花也不是猹,它是我家喂养的一头母猪。

西瓜放在原地,我自己滚出了菜园子。我没顾得上和小海他们打招呼,直奔猪圈。花花睡得正香,仿佛还做着美梦。我使劲掐了掐自己的小脸,确定没在做梦。

大梅、小海哭着回来,他俩被看园子老爷爷打了一顿屁股,眼泪有的凝结在脸上,混着泥土,有的擦在袖子上,油光锃亮。我能说什么呢,我哪有心情说什么。我所有的心思,都深埋在花花安详的睡眠里了。

花花来我家的时候,我就看出了它的特别,它极爱干净,没有一只蚊子或跳蚤敢在花花身上拉屎。每天清晨,猪倌的哨声一响,全村的猪们都兴高采烈地跑出“牢笼”,遇水就扎猛子,虽然大多时候只扎到脚面,啃一嘴泥。花花从来不会随波逐流,只有在路过村南的小河时,花花才在齐腰深的活水里抖落抖落身上的猪毛。它从来没有埋怨过自己的伙食差,家里条件有限,仅有的剩菜剩饭都给肥猪了,花花只能勉强饿不死。换了之前的母猪,顿顿要挨母亲的鞭子,因为它们总是和肥猪抢食吃。也因此,母亲对花花有了些许好感,常常在肥猪嘴里挤出点玉米面和新鲜的野菜,花花便很委婉地吃了,其他时间,花花便安安静静地站着或是躺在角落里,像一位出落得千娇百媚的妇人。

西瓜地,包括玉米地一直被不明物损坏着,看青的叔叔找到我家,说是码着脚印到我家猪圈门口没的。一群人把脑袋抻长了往猪圈里瞅,垒得高高的圈墙,上边还放上一溜玻璃碴子,得多强壮利落的猪能胜任啊!再看猪圈,只有一头短腿的肥猪和一头娇滴滴的母猪。肥猪吃饱了躺在那动都懒得动,花花躺在那,目光不躲不闪,心事遮掩得恰到好处。

看青苗的叔叔使劲擦了擦眼睛,嘟囔了一句:许是我看花眼了。

只有我,我知道那事是花花干的,但,它是怎么干的?

趁着夜黑风不高,我偷偷潜伏在猪圈的墙角,四周寂静,只能听见肥猪均匀的鼾声。花花没有发出声来,估计是在观察外围,我憋着大气不敢喘,憋得正难受时,花花出来了。

怎么说呢,晚上的花花和白天的花花有那么一点点不同,又有那么一点点相同。它仍千娇百媚,“腾飞”的姿态却像极了翱翔的雄鹰。四脚着地的时候,身体已离猪圈四五米,然后它抖落抖落一身的花毛,整个夜空都被晃得五光十色。

第二天,趁着猪倌把猪们赶到小树林,我潜伏到花花身边,旁若无猪地说,“挺能装啊!”花花说:“哼哼!”我说,“你去干啥啦?偷东西?”花花说:“哼哼。”我说,“这是咱俩的秘密,咱们各偷各的,井水不犯河水。”花花说,“哼……”

我觉得花花的话我能懂,就像它能听懂我说的话一样,大梅,小海不在的时候,我开始经常流连在猪圈旁,屁股坐在圈门上,一本正经地向花花坦露心扉。

第二次看青苗的叔叔来我家的时候,神情非常笃定,就是我家两头猪里边的一头,因为脚印越发清晰,而且,他们也埋伏了很多天,并且分别在事发地点和我家猪圈中间设下了三处“暗哨”,每一处虽然跟不上猪的脚步,但最后一处“暗哨”连在了我家猪圈里,犯罪分子回来直接骑在了“暗哨”的脖子上,“暗哨”是一上了年纪的老爷爷,当场昏死过去。

“我滴个神咧!”母亲发出这样的感慨,眼神往花花的身上瞄了瞄。

“是它干的,它骗了我们所有人!”母亲在吃饭的时候说,“这样的猪怕是留不得了,再去毁庄稼,我们就成了全村的罪人啦。”

“不是花花干的!是我,是我偷掰了生产队的玉米,又偷摘了生产队的西瓜!”我着急的样子让大人们觉得甚是好笑,他们没空理我,商量着怎样处理了花花。

半夜,我偷偷溜进猪圈,我的诚心月亮可鉴,“花花,花花!快点逃跑,明天他们就向你开刀啦!你往辽河对岸跑,那里有林有草有蘑菇,还有野兔、松鼠和狐狸,它们都可做朋友。”我用手比划了几个杀猪的动作,花花懵懂地望着我,那一刻,我真觉得花花是一头名副其实的猪,笨猪。

那是我从来没有看到的画面,母亲若无其事地喂完了两头猪,父亲在猪圈四周加了一层铁丝网,并找来了好几个青壮劳力,但抓花花还是颇费了番功夫,那些铁丝网根本就威胁不了花花,他轻便地跳出了包围圈,在大院里来回奔跑。因为圈外是人墙,花花没有去撞,我想当时如果花花真的去撞了,那些人也会不堪一击。乡亲们拿着镰刀斧头叉子镐头,所有能用来对抗的工具都施展在院子里。最后花花倒在了院子正中央,它的鼻子、嘴、包括眼睛都受伤了。我强忍着眼泪,脸贴着玻璃窗看花花在人们眼前挣扎,我想花花一定看到我了,因为有那么一刻,花花一动不动了,眼睛静静地看着我的方向。

小村人说我脑子有问题了,没事总爱牵一头猪散步。而且,大梅和小海也被我拖下水了。我们在辽河对岸漫山遍野地划拉野菜,用麻袋装好,有时我们三人抬着走,有时放在猪身上。猪乖巧听话,因为它是花花。

母亲把野菜用大缸浸上,等完全泡透了,变味了,是花花的美味佳肴。

母亲说,那天只是吓唬一下花花,万物有灵,她们是不会杀死一头怀着孩子的母猪的。母亲说这话的时候,正是黄昏,夕阳的余晖透过夏日的云层缎子面似的铺过来,母亲看上去很美,美得甚至有些陌生,弄这么大阵仗,大人们原来只是做场戏,敢情这场戏只戏弄了我一人。

我转头看花花,花花正在给小小花们喂奶,偶尔睁开一只眼眯我一下,过一会又眯我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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