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着的鱼

临近中午，突然馋红烧鱼了。妻子不悦，仿佛给她出了个难题，说冰箱里变不出鱼来，想吃自己买去。见我出门，她又不放心地特别交代：“一定买活鱼，甭买死的。”

我们居住的小区附近就有菜市场，走几分钟即到。菜市场不大，是个通道形的，两旁摊位上摆满了瓜果蔬菜，还有卖卤菜的，贴烧饼的。我的目标是鱼，一眼望见通道尽头有个鱼摊，便直奔而去。

所谓鱼摊，其实是一个银白色的大盆和一块案板大的塑料布。盆里是鲜活的鱼，塑料布上摆的是死鱼。摊位后面蹲着一个小男孩，五六岁的模样，小大人似的守着摊子。他母亲正在一旁娴熟地刮鱼鳞。小男孩眼睛亮亮的，看着我停下来，立即起身，响亮地招呼：“叔叔，买鱼吗？”我说是啊。小家伙指了指面前的盆和塑料布，仰着小脸蛋，很认真地问了一句：“那你要游泳的鱼，还是要睡着的鱼？”

我不禁哑然失笑。等我挑了鱼，小男孩的母亲那边也忙完了，过来称罢，我请她代劳将鱼剖刮干净。在她忙活时，我笑着说起她儿子很有意思，竟把死鱼说成睡着的鱼。她没有笑，而是轻声向我讲述由来。

四年前，为了偿还盖房的欠债，她和丈夫进城打工，先是经人介绍，应聘到一家小区物业，她干保洁，丈夫当保安。一岁多的儿子跟奶奶在乡下老家相依为命。

等儿子到了该上幼儿园的年龄，她想把他接城里上，一打听，公办园进不去，民办园一学期费用要六七千。而按照他们的收入，既要生活，又要还债，已经显得捉襟见肘。于是，她辞了保洁工作，在这个菜市场租了个摊位贩卖青菜，挨着贩鱼的摊位。后来贩鱼的大姐要去伺候待产的女儿，她又接手了贩鱼的生意。等她觉得终于可以把儿子接来时，儿子已经和他们生疏了，紧紧地抱着奶奶的腿，寸步不离，哭着说要和奶奶一块儿。

然而，此时奶奶已经连续多日不能进食，只能喝点稀粥，走路很吃力，身子消瘦得完全脱了相。送到医院一查，食道癌晚期，半个月后人就不行了。那些天，儿子安静地依偎在奶奶病床前，不哭不闹，直到奶奶咽了最后一口气。大人把他拖开，告诉他奶奶走了，他才放声大哭，说奶奶没走，奶奶是睡着了。

“这孩子和奶奶的感情很深，不愿听人说奶奶走了，坚持说奶奶睡着了！”说到这里，她把鱼装进袋子里，递到我手上，我发现她的眼圈红红的。

我知道人们出于避讳，愿意把亲人的离世说成“走了”，去了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可是小男孩对奶奶的死，甚至连用“走了”替代也不接受，在他眼里，奶奶只是睡着了。至此，我总算理解了他说的“睡着的鱼”的意思。

原本以为，死鱼就是死鱼，它不如活鱼受欢迎，就连“死鱼眼珠子”也成为讨人厌的代名词。但这个小男孩却让我第一次知道，还有一种叫睡着的鱼，活在成人不懂的童话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