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地脉动

作者: 高求忠2022年04月04日美文阅读

宅家很久,实在憋得慌,久雨初晴,于是驱车来到乡下。

乡下到底敞阔,在菜园更是不用戴口罩。我在菜园里走来走去,菜花在风中摇曳,菜薹鲜嫩欲滴,麻雀飞来飞去,蝴蝶起起落落,我贪婪地呼吸着清新的空气,嗅着菜花香。

篱笆外,大片青草如碧丝,如绸缎,如绿色的河。在这条绿之河上,荠菜花星星点点,似银色的波光;波斯菊三三两两,如点点星光;蒲公英咧开小嘴笑,各色不知名的野花,在阳光下争奇斗艳,就像彩色的水流。

土膏欲动雨频催,万草千花一饷开。此时的土地格外松软,仿佛能够看到它在张开嘴微微地呼吸,让万物欣然生长。远远的有几个农人的交谈声隔着风送了过来,这熟悉的场景让多日不下楼不沾地的我觉得特别亲切甚至羡慕——我已经好久没有与土地这么亲近了。

我娘家原来是郊区的菜农户,菜土和农田都在湘江河边。从小我就跟着父亲学种菜、打下手,撒种、捉虫、除草、松土,样样都会干。父亲划了一小块菜地给我,看新芽破土而出,一点点地舒展,一点点长大,看着花儿从含苞到逐渐开放,看着自己的劳动成果,心中充满了欣喜。

我们种晚稻,夏季插田是个苦差事,太阳火辣辣地烤着背,汗水一滴滴地砸向大地。一天下来,白亮亮的泥田终于变成了绿油油的稻田,大功告成,父亲满意地微笑了。我们坐在湘江边小憩,一双泥脚伸进水里,有时,干脆以手为枕,躺在被太阳炙烤了一天的河滩上,此时的大地喘着热气,暖暖的泥土温柔地轻抚我们的腰背,疲惫一扫而空。

最辛苦的是收割季节,父亲心灵手巧,自己做了一个山寨版的扮桶。我们咬紧牙关,一镰一镰地收割,一担一担地挑,肩膀磨红了,手起茧了,也没叫苦。新谷的清香扑鼻而来,所有的艰辛有了回报。收工回头一望,“余霞散成绮,澄江静如练”,湘江无言,大地不语,秋色静美。

年复一年,大地苍茫,湘江北去,天空辽阔。少女时代的我总是一边干活,一边背诵那些优美的古诗词,一边欣赏风景:白云悠悠、晚霞似火、青山隐隐、杨柳堆烟、油菜金黄、花香稻香……父母一直希望我们能够脱下草鞋穿皮鞋,不再面朝黄土背朝天。我对于农事的感情是复杂的,既喜欢在大地上的踏实感,但又觉得种田太累,总是憧憬外面的世界。后来父亲去世,娘家自留地和房子都被征收了,在土地上劳作的记忆里少不了父亲,那些和他在一起的温馨时光早已流逝,不可复得,因而变得更加珍贵美好。

在都市生活时间太久,我已经淡忘了泥土的气息,淡忘了雨后的泥腥味,淡忘了草木灰的清香,淡忘了赤足踩在田里,泥土咯吱咯吱地从脚趾缝里往上挤的声音。

在乡下小住数日,白日看桃花梨花菜花紫云英如云霞落地,夜观满天灿烂星斗,听乡野虫鸣狗吠交响曲,从容漫步,身心安顿,颇有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之感。我不由得想起朋友说过的话:“得抑郁症的人大部分都是知识分子,你看哪个农民抑郁了?”确实。人勤地不懒,只要你付出,大地就绝不负你。当你在大地上静静工作的时候,你一无挂虑,你只需埋头干活,无需抬头看路,更无需考虑职场争斗。譬如我的姐姐姐夫,种点小菜、水稻、油茶、花生、芝麻、玉米,下雨去捡地木耳,天晴采蕨挖笋摘椿芽,塘里坝里溪里捞河虾,喝点小酒,打点小牌,菜蔬上桌,活色生香,日子简单安静,倒也别有滋味。

希腊神话里,巨人安泰一旦双脚离开了土地就落败了。这或许是一个隐喻,大地是我们元气的来源,是有灵性有呼吸有体温的,是我们安身立命的场所,是我们与世界最初的链接。

都市的空调和彩灯让四季不明,晨昏不辨,二十四节气成了口头的传说。如今,天天在田野里散步,从惊蛰到谷雨,每日面对的植物每天都有细微的变化,春生夏长秋收冬藏,我再一次跟上了大地的节拍,体会到了大地的脉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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