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过“七里路”

作者: 谢志斌2022年04月09日情感日志

离开老家不少年了,原来那个恬静安逸的村庄,现在已成为高楼林立、四通八达、人口熙攘的城市。关于村庄的记忆,早已在岁月的流逝中分解成许许多多零碎的片段,但村口的那一条路,却像一湾清泉,静静地流淌进我心里,历久弥甜。

这条路在当时甚至没有一个正式的名字,大人们都讲,走这条路从我们村到乡里大概有七里远,所以大家都顺口叫它“七里路”。上世纪七八十年代,七里路也是周边各村落通往乡中心的唯一一条主干道,说是主干道,也就是一条穿行于山丘和田地之间用碎的石子混合泥土铺成的一条乡村道路。道路表面坑坑洼洼,晴天尘土飞扬,一下雨又泥泞不堪。出村口就是一道又长又陡的山冈,道路弯弯曲曲向前延伸,村庄散落在道路两侧,乡里的砖瓦厂和粮站也在这条路边,记得每年上交公粮的时候,拖拉机、驴车、人力板车,一车车粮食汇聚粮站,整个道路挤得水泄不通,熙熙攘攘。

小学三年级的时候,父亲四处托人,把我和姐姐从村小转到乡中心小学读书。每天我和姐姐就沿着七里路步行到学校。每天天刚微亮,母亲在搓衣板上搓衣服的声响总能准时“叫醒”我们。昏黄的灯光下,母亲用力搓洗衣服,身后的大灶早已热气腾腾,粥香溢满小屋。那时我觉得母亲有使不完的劲,哪怕是寒冬腊月,很早很早就看到母亲在厨房忙碌的身影。吃完早饭,母亲催我和姐姐上学去,把我们送到村口,目送我们走上七里路,走下山岗前还能看到她站在村口的身影。母亲怕我俩饿着,常在我们书包里塞点山芋干或者生花生,姐姐一口我一口,香香甜甜的,不知不觉就到了学校。而每天放学,我们就在当老师的大叔叔家做作业,等父亲下班来接我们回家。每当门外“滴铃滴铃”车铃声响起,我俩就飞奔出去,父亲推着“二八”自行车乐呵呵地站在那里,我坐前面大杠,姐姐坐在后面行李架,一路上我就像指挥官一样,指挥着父亲绕过这个坑、绕过那个洼,一路上都欢声笑语。

记得有一次,在上海工作的小叔叔回乡探亲,第二天要赶火车回去,我跟小叔约好晚上再听听他讲大城市里的故事。大城市里的故事新鲜又稀奇,我一个字儿都不想错过。可没想到那天中午开始就下起了倾盆大雨,放学后我和姐姐照旧在大叔叔家等父亲来接,等了好久,披着雨衣的父亲才出现在门口,我们欢欢喜喜地准备走,父亲却拦住我们,说让我们今晚就睡在大叔家里,雨太大了,回家肯定湿透,怕生病。我哪里肯依,我要听小叔叔讲大城市里的故事呢!于是大哭起来,闹着要回家。父亲拗不过,铁青着脸,让大叔叔拿了件雨衣给姐姐披上,我依然坐在自行车前面大杠上,父亲用他的雨衣前面把我裹住。然而雨实在太大了,雨水顺着雨衣灌进来,很快我就浑身湿透了,路面也全是积水,看不清哪里有坑,父亲完全凭着感觉骑行。父亲的呼吸声越来越重,车龙头不时剧烈地左右摇晃,突然“哐当”一声前轮狠狠地磕进了一个大水坑里,虽然父亲用尽全力撑住了自行车,但我还是重重地摔了下来,浑身上下糊满了烂泥。父亲一手把我拎起来,忍不住大骂:“这下好了,就你闹着要回来!”

几十年过去,当我自己也成了父亲,车座上也开始有了自己的家人,却常常想到这个夜晚,父亲该是用了多大的力气,才把我和姐姐带回了家。然而我却清晰地记得,那天晚上我坐在小叔叔的腿上,和他嬉闹,听他讲故事,父亲就静静地坐在一边,喝着茶,乐呵呵地看着我们,和平常一样。

在我五年级的时候,父亲工作调动,我们家就搬到了市里住,爷爷奶奶依旧守着老家的几间瓦房。每逢周末,我们都要回去看望爷爷奶奶。记得有一次父亲因为下班晚,动身时就天色已暗,父亲骑车带着我和姐姐,母亲骑个小自行车在旁边,渐渐地,夜色弥漫了村庄、树林、田地……七里路虽然整修过,不再坑坑洼洼,但仍没有路灯,父亲凭着路面微弱的反光带着我们小心翼翼往前走,路上寂静得有点可怕,父亲边骑车边安慰我们:“不要怕,不要怕,马上就到家了。”突然,远处有两道微弱的灯光,颤颤抖抖朝我们这个方向照过来,那光线顽强地穿透黑幕,为我们照亮回家的路。父亲使劲按着车铃,“滴铃滴铃”的车铃声在黑夜里格外响亮。“是瑞林吗?是瑞林吗?”远处传来爷爷奶奶的声音,“爷爷、奶奶,是我们,我们来了!”我和姐姐激动地回应着。灯光越来越近,在路边一棵高大的刺槐树下,爷爷奶奶相互搀扶着,颤巍巍地高高举着手电筒,仿佛举得越高,光线就照得越远一样。后来我们才知道,爷爷奶奶已经在路口等了一两个钟头了!

我们渐渐长大,社会也在奔跑,土路铺上了水泥,村庄变成了城市,老家瓦房拆了迁,爷爷奶奶也相继离开了我们,曾经的“七里路”如今已不见踪影,但我永远不会忘记它,永远不忘记在这条路上走过的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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