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鸣掠过的春天

八九点时，楼下响起飞机螺旋桨掠过上空般的轰鸣。它庄重、严厉而低沉，让人的内心，一下子波澜涌起，如同面对一个你所不能拒绝的选择：生，还是死？

记得这种巨大的轰鸣第一次出现在我们小区时，我们都特别惊惶，全都跑到阳台上，向着灰蒙蒙、凄凉的楼栋上空紧张张望。那时候，武汉疫情刚刚宣告不久，封城，紧急管制，真相不明，前途未卜！我们封闭在家，外面世界的风吹草动，都在我们内心掀起惊涛骇浪。那些日子就特别艰难，楼下有一身白衣冠的人走过，附近一辆警车的疾驰，深夜救护车闪烁的红蓝光，都能在小区微信群里引起一片惊呼、猜测。因此，当那种巨大的轰鸣最初出现在我们小区，很多人都猜测这是各地驰援武汉路过我们上空的飞机。一想到出动这么多飞机，运送人员，调配物资，部署疫情防控，感动欣慰之余，联系到网上种种骇人听闻的传说，我们愈加感到事情的严重性。

但第二天我就发现了轰鸣声的来源。原来，是社区和物业组织的空气消毒的机器发出的声音。一辆小拖车载着消杀机器，边走边喷，把浓浓的白雾喷洒到小区地面的每一个角落。我们住在高层，这声音经过楼栋的折射，便听起来像是飞机一趟趟紧急地飞过。

每天上午、下午，两次消杀，这“飞机的轰鸣”仿佛一个仪式。这仪式，把我们与疫情，与武汉，与国家的前途命运，紧紧联系为一体。轰鸣声中，一个多月过去，疫情早已从来势汹汹折戟为强弩之末，而我们也早已从惊慌失措变得信心十足。

居家封闭的日子，在这轰鸣的仪式中，经历了小区出现确诊病例、有楼栋单元被封的惶恐自疑，经历了取团购生活物资仿佛憋着一口气坐电梯的惊心动魄，经历了身体不适而压力巨大的胡思乱想，以及一场虚惊身体恢复的轻松豁然，这个春天，仿佛在硝烟迷雾中，就这么不知不觉地来了。

春天终于来了。寒冷与战栗，终于随着气温的日渐上升、天气的日渐明丽清朗，转换了，化解了，消除了。每天清晨，小区在各种玲珑婉转的鸟鸣中苏醒。

我知道，我不会老是只能站在高楼阳台上才能贪婪地俯视到一点点春色。终会有一天，我会安然无恙地走下楼，在那些我熟悉我喜欢我衷爱的亭台楼阁花草树木中，坦然而自在地徘徊，过着我所愿意我所喜欢我感到幸福的生活。

那轰鸣的仪式，终将成为回忆。它是特殊时期的艰难，是苦痛的象征，但更包含着国家与命运交织的奋勇、抗争与慷慨的影子。这份回忆，我本不愿意拥有；但和一个国家与人民共同拥有，于我的人生，它将是宝贵、有意义和有分量的。也许，若干年之后，已是白发苍苍的我，可以在一个安详静好的春天，对一个眼眸如水的孩子讲一个故事：很久很久以前，就在我们这里，曾经有过一个如飞机轰鸣掠过的春天……

故事的结尾，我将告诉他，我曾经有幸和那些叫做山的人、那些如山一样的英雄们同一个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