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吃大酱的日子

作者: 于贵财2020年01月11日美文阅读

说起大酱,我了然于心,因小时候赶上了那个穷年代,每天吃饭抱着饭碗,饭桌上只摆放一大碗酱。我们八个孩子像饿虫一样把筷子伸向酱碗,掘一筷头子大酱放在饭碗里拌和拌和就像抢饭一样狼吞虎咽地吃,个个吃得滚肚圆。

记得母亲经常在做好饭之后,把锅烧热,麻利地舀一勺子大酱放入热锅里,顿时,浓烈的酱香味伴随着“呲啦吡啦”的爆锅声弥漫全屋,非常调人的口味。母亲管这种做熟的大酱叫做熟酱,熟酱要比生酱好吃。但即便是熟酱,母亲也舍不得放一滴油,顶多放点葱花做佐料。也难怪,这么一大家子人,一年到头才能吃上十几斤的豆油,而且还要过年过节,偶尔来客,平时不节省能行吗?我记忆最深的,也是我最爱吃的一种酱,是母亲做的辣椒酱。辣椒酱的做法极简单,也是母亲平时为我们做的最多的,就是把靑辣椒或干辣椒剁碎,放入大酱里,加入少许葱花做熟便端上桌。辣椒酱虽辣,甚至吃一口就辣得满脸淌汗,但它开胃,我家人都爱吃,饭桌上只要有辣椒酱,没有菜也照样能填饱肚子。

偶尔,母亲会给我们做一顿鸡蛋酱改善伙食。这种酱因为里面有鸡蛋,我们吃得都像抢饭一样。用汗流浃背形容当时我们吃饭的情形一点儿也不为过,饭一碗接一碗地盛,一大锅高粱米饭眨眼之时就见底了。有一回吃鸡蛋酱,还差点出了事。那是姥爷来我家串门,母亲做鸡蛋酱款待姥爷,我的老弟小六吃多了,肚子撑得像小鼓,母亲怕把他撑坏了,一宿没敢睡觉,夜里领他在大道上来回地遛,后来他落下个“小台鼓”的称号。

吃大酱,少不了蘸酱菜。而我们这样在当时被称为累赘户的家庭,一年四季几乎离不开蘸酱菜。春季里,我们结伴挎着小筐,拿着小夹把刀,到野外去挖野菜。山上的野菜种类很多,小根蒜、苣麻菜、婆婆丁、车轱辘菜、柳蒿、山芹菜等等,摇身一变,就会成为我家饭桌上鲜嫩可口的蘸酱菜;夏季,自家园子种植的蔬菜都下来了,生菜、菠菜、油菜,黄瓜、葱、尖椒、茴香、茼蒿、香菜……我们挑着样地蘸酱吃;秋季,萝卜、白菜有的是,上地里随便薅几棵洗洗就可以蘸酱吃;冬季,萝卜缨子、白菜吊子放在锅里炸了,捞出来切成一寸左右的节骨,攥成团蘸酱吃。有时,为了给我们调剂伙食,母亲还把土豆烀熟蘸酱吃,鸡蛋煮熟伴酱吃,干豆腐、大豆腐蘸酱吃。实在没有菜,大蒜、洋葱也拿来蘸酱吃。

在这诸多蘸酱菜中,我对黄瓜和干辣椒的印象尤为深刻。在外边跑饿了,回到家一头扎进黄瓜架下,摘几根嫩黄瓜,用插菜板插了,再撕点儿葱或者香菜加里头,掘两筷头大酱拌和拌和,一盘简易的黄瓜菜就做成了。干辣椒的吃法更是别具一格,我看母亲每次做干辣椒酱时,都是先用火盆把辣椒烧糊巴了,然后用剪子一点点剪碎放进酱碗里,用火烧过的干辣椒伴酱,吃到嘴里格外的香。炒菜熬汤,母亲也用大酱爆锅,充满大酱味的菜和汤吃起来回味无穷。

由于每顿饭都离不开大酱,所以我家每年都要下一缸酱才能够吃。大酱从烀黄豆开始到最终做好端上饭桌,需要两三个月的时间。烀黄豆一般在农历二月里。此时,天气逐渐变暖,酱坯容易发酵。每年到了烀酱的时候,我们大一点儿的孩子都要帮助母亲挑选黄豆。挑黄豆的活儿挺有趣儿,把炕桌放在炕上,炕桌的里端垫起来,其坡度的大小足以让黄豆从上端自动滚下来为合适。桌面两侧各挡一木板条,目的是防止黄豆往两侧乱滚。挑黄豆的人一边用手顺势往桌子下边的盛器里一点一点地扒拉黄豆,一边把滞留在桌面上的小土坷垃、小石粒、草棍、臭豆子(自然生成的黑色病豆粒,有异味,不能吃)、带虫眼(被虫咬嗑)的豆粒等杂质挑拣出来……

黄豆挑选完后,还要烀熟了。在烀之前,母亲总是不厌其烦地叮嘱我们:要记住,烀酱的黄豆一定淘洗干净,水也要添合适。水多黄豆烀稀了酱坯子难以成形,水少黄豆太散酱坯子也难成形。黄豆烀熟以后最好继续在锅里焖一段时间,待黄豆呈现红色,用手一捻碎了的时候,再用豆触子(木制碓酱专用工具,形似发动机的活塞,末端有横柄,便于碓酱时把握)把烀熟的黄豆在锅里碓成黏糊状。但碓时千万注意,切不可用力过猛,有一次我用力过猛,竟把锅底碓掉了,母亲心疼得把我好顿骂。

做酱坯子的活儿很辛苦,母亲把碓成豆泥的黄豆放在面案上,用手不住地拍打做成或方形或圆形大小不等的酱坯子,之后挑选完整的豆秆把酱坯子包裹住。母亲说豆秆包裹的好处一是可防落灰尘,卫生;二是通气,酱坯子不霉变,能够正常发酵。酱坯子宜存放在通风、阴凉处。我家的酱坯子年年都存放在外屋(厨房)棚上面搭的木板上,但存放时底下需垫几根秫秸,并留有间隔,这样通风。否则,酱坯子内心容易霉烂、生蛆。有的人家干脆将酱坯子悬挂在厨房的梁檩上。

按民俗,下酱的时间是双日的农历四月十八,或者二十八。此时天气已经暖和,酱坯子也发酵了,下酱正当其时。每年到了这个时节,母亲就把酱坯子取下来,让我们把坯子表面生的白毛和污秽物刷洗干净,然后弄碎、晾干,按一斤黄豆、五两食盐、二斤水的比例同时投入缸中,俗称下酱。酱缸一般放置在房前,缸底用砖石垫起,使其高于地面一定距离,以防止地面潮湿反润影响酱的口味。

母亲是做酱的高手,她做出的大酱味道纯正、好吃,在屯里是出了名的,并得绰号大酱婆。母亲做酱的秘诀是,酱缸一定放置到阳光充沛的地方,而且白天要打开酱缸盖晒太阳。从大酱下到缸里至发酵食用,需十天左右。从第一天起至一个月内,早晚用酱耙子(酱缸专用工具,一块边长约10公分四方形薄木板,板当中安上比酱缸略长的杆)各打耙一次,在打耙过程中,特别是头几天,从缸底泛起的白沬和不洁之物都要撇出扔掉。为了卫生,缸口要蒙白布,其布名叫酱布子。酱布子四角拴铁堕,以防风吹掉。酱缸内最忌落入苍蝇和雨水,那样,会生蛆,不卫生。

盖酱缸的盖不叫盖,叫酱帽子,其帽圆锥形状,多为秫秸或芦苇靡子编制。那时我家穷,酱帽子原来是个废弃的铁锅,后来富裕了,改为白铁皮做的了……

对大酱,我真是说也说不完,它伴随着我的成长,是我生活的一部分,更是人生中值得纪念的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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