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演年戏已多年

作者: 丁立梅2022年06月28日心情文章

腊月脚下,我在西双版纳大街小巷走着时,时时听到鼓乐声,持续不息。好奇地问当地人,这是干吗呢?红衫花头巾的女人告诉我,这不是要过年了嘛,唱戏啊。

我的思绪,不由自主跌进从前的岁月去。

我的老家在苏北沿海一带,一年到头,咸涩的海风吹着,地里种下的庄稼,收成可怜,大家都被饥饿挟持着。却从不会怠慢任何一个节日,尤其是过年,是铁定要安排年戏的。那是全村人的盛大和隆重。

一进腊月,村里就准备年戏的事,挑选能歌善舞的村民,组成文艺宣传队。被选上的村民,大多数是年轻的姑娘和小伙子。他们一旦进了文艺宣传队,一两个月是不要下地干活的了,每天只负责唱唱跳跳,队里还给记上高工分(那时是凭工分领钱的)。这样的轻巧活儿,人人都羡慕。但也只能羡慕,要有一副好嗓子好身材才行啊。

我们小孩子可有事情干了,天天跑去村部看彩排。文艺宣传队的人明知道我们要去看,有时却故意把外面的院门闩上。我们听到里面鼓乐声声,热闹得不得了,却看不到人影,急得上蹿下跳。胆大的男孩子元宝爬墙进去,被逮住了给扔出来,他笑嘻嘻地说,黑辫子挑着花担在扭呢。边说边学着黑辫子扭腰肢的样子,一只腿跌瘸了也不在乎。

黑辫子是全村最漂亮的姑娘,苹果脸,两腮上现出天然一坨红,杏仁眼晶亮晶亮的。最惹眼的是她梳在脑后的长辫子,又粗又黑地垂挂着。每年的年戏,最重头的戏,就是她挑着花担出场。她上身着缎子红袄,下身着缎子绿棉裤,肩上担着一根缠着红绸子的扁担,扁担两头,各挑着一只花篮,花篮里插满各色绢纸叠的花,在碧青碧青的冬青枝叶衬托下,红花粉花白花黄花,分外耀眼。她迈着小碎步,扭着水蛇腰,甩着粗黑的长辫子,袅袅婷婷,两只花篮上上下下,随她身子的摆动而颠簸着。她轻启红红的嘴唇唱:“早晨下田露水多啊,杨柳叶子青啊哪。露水多啊润麦苗啊,杨柳叶子青啊哪……”嗓音又清又甜。大家每年追着看年戏,其实是追着看她。

年戏是从大年初一拉开大幕的。黑辫子挑着花担在路头上一出现,老老少少的心,就都被勾了去。看表演去啊——一个村子都在传递着这句热切的话,脚步叠着脚步,都往晒场那边奔。晒场上早就围了一圈人,文娱宣传队的男男女女都化了装,脸上扑着胭脂,喜气洋洋的,像是要结婚似的。黑辫子旁边围满了孩子,我们仰头看她的装扮,伸手偷偷碰碰她花担里的花,就觉得幸福得不得了。年戏是一个生产队接着一个生产队地演,我们相跟着,一个生产队接着一个生产队地看。这样的欢乐,能持续到正月十五,所有的锣鼓声,才慢慢止息。日子又跌进一潭寂静和贫瘠里去了,却在那寂静和贫瘠里,泛出些水花来,那是对下一个春节的期盼。我们在这美好的期盼中,一天一天地,长大了。

经年之后,黑辫子早嫁去外村,如今该儿孙满堂了吧。村子里,也已多年不演年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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