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黑

作者: 郭密林2021年06月14日生活故事

小黑是条狗,因为皮毛乌黑,眼睛也是黑亮黑亮的,主人毛老二叫它小黑。

毛老二是铁路子弟,下放在雁城以南50公里处,耒水西岸的上边农场。

每次从雁城到农场,毛老二都喜欢爬火车到上边站台,等火车减速时,跳车出站。

大约是1975年夏天,毛老二跳下火车,出站台,顺着铁路向南走,不到200米,猛听到汪的一声,顺声寻去,一只乌黑的小狗躲在路边的草丛中,毛老二眼睛一亮,把它抱在怀里,小心翼翼装进筒袋,带回农场。

从此,毛老二出工,总要腾空到河沟里抓点小鱼小虾给小黑吃,不到一年,狗长大了,高挺、威武……副场长刘解放仔细打量着说:这是一只狼狗、一只军犬,是不是耒河下边的部队农场的……

一天,农场突然来了两位解放军,在刘解放带领下,来到毛老二宿舍,不料毛老二和小黑不见踪影。

一个月后的深夜,刘解放家门外突然响起小黑的狂吠,吠了一夜,吓得刘解放不敢吱声。

小黑最喜欢听毛老二弹吉他的声音。

毛老二出工回来,吃完饭,带小黑到耒水边洗澡,然后就在屋前的草坪弹吉他。

小黑偎在毛老二脚边,一动不动地听着,好像听懂了毛老二自弹自唱的知青歌:“风啊风啊吹个不停,吹得我眼泪结成了冰,身上穿得破破烂烂,怎能度过这寒冷的冬……”

1977年夏天,小黑已经长得半个人高了,毛老二把小黑托付给女友王晓琴,从雁城爬火车偷渡香港。

不到两个月,王晓琴接到毛老二来信,说:幸好没带她一起走,不然两人连命都要搭进去,他也是九死一生才逃过去的……希望王晓琴耐心等待,等他安顿好以后,再通过合法的手续把她接过去……还特意问小黑现在怎样。

王晓琴不喜欢小黑。

王晓琴有洁癖,不喜欢小黑身上的味道,小巧伶俐的王晓琴喜欢在自己孤苦无助的时候有毛老二这样彪悍的男子汉来保护她、爱惜她,她很讨厌小黑从毛老二的心目中夺走了本属于她的那份爱和关怀。

小黑似乎通灵性,自从毛老二走了以后,小黑就早出晚归,自己出门去找吃找喝,一点也没有要麻烦王晓琴的意思,但每晚它都要回到毛老二宿舍门前的泥坑里——人们很少听到小黑的叫声了。

终于有一天,耒水对河公社的一个村里来了两个挎枪的民兵,他们来找小黑,说是有人看见小黑咬死了他们村里的狗,要把小黑这个无人管教的狗东西干掉,免得祸害其他村里的畜牲,但那个晚上小黑一直没有回家,小黑成为一只有家不能归的流浪狗。

以后,人们很少看见小黑,毛老二在香港也换了两个地址给王晓琴写信,信中提起小黑的名字也越来越少。

1978年秋天,下放知青大返城,王晓琴离开农场的那天晚上,人们突然发现小黑回来了。

人们惊奇地发现:小黑在没有毛老二照顾的岁月里长得非常高大、威猛,这在知青拼命劳动也难以维持温饱的苦难岁月也算是一个了不起的奇迹。

更奇的是,高大雄壮的小黑从早到晚躺在自己的泥坑窝里不吃不喝、一动不动,人们好不容易找来新鲜的猪内脏和甘甜的井水,甚至把毛老二留下的吉他弹起来……小黑眼皮都不张开一下,仿佛睡死在毛老二孤苦忧伤的琴声里:“风啊风啊吹个不停,吹得我眼泪结成了冰,身上穿得破破烂烂,怎能度过这寒冷的冬……”

第四天清晨,人们用一张破烂的草席裹着皮包骨的小黑,像埋小孩子一样埋在毛老二宿舍后面的山坡下,也算是为它竖起了一座无字的碑。

八年以后,刘场长说:前两年,对河村里来了一对年青夫妻,说是要找小黑给他们家的花花配种。

那对年青的夫妻介绍说:小黑咬死他们村里狗王的那年,花花怀了小黑的种,一窝下了十多条狼狗,被闻讯赶来的乡亲一抢而光……现在市场经济,他俩想找小黑配种,肯定卖得红火,没想到!夫妻俩摇头叹息,惋惜不已。

我和刘场长在埋葬小黑的山坡下转一圈,这里已被承包的农场主栽下大片的橘子树,埋葬小黑的无字碑变成了郁郁葱葱的绿树果园。

在摇摇晃晃的橘子树后,我仿佛听到山坡那边的草丛里传来小黑汪汪的吼叫,但刘场长很明确地告诉我,他没有听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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