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花丸子

作者: 简媛2022年11月21日现代散文

做雪花丸子的过程是清静的,像是一场喧闹后留给主人独享的时光。

年猪搁在堂屋里的案板上,父亲一边从上面切割他理想的食材,一边说:"做雪花丸子的肉不能全是瘦肉,必须得选五花肉,甚至还要再格外补加肥肉进去,这样口感才好。"父亲说出这些时,我总觉得他像一个拥有独门秘笈的高人。

做雪花丸子的另一道主要食材是糯米。打糍粑的糯米定然是自家田里种出来的,先要浸上一夜,沥干,再上蒸锅。父亲总是会在糯米上蒸锅前留出一面盆,以备后续用来做雪花丸子。

我时常觉得做雪花丸子的过程更像一场密谋。从杀年猪开始,父亲就开始行动了,或是眼力劲上,早早就瞄准了哪个部位的肉是他的取材之处;或是打糍粑时,细细咀嚼的间隙,以及邻里间相互品评哪家糯米的品相好坏时,就对自家今年的雪花丸子的口感有了几成把握。

儿时,我并不留心这些。只是年复一年地看着雪花丸子出现在年夜饭桌上。也自然以为,过年才会吃到雪花丸子。

我的家乡在湘西南,除夕那天的早饭才是过年的团圆大餐。为了让年饭更好吃,父亲一定会等到除夕头天傍晚才开始做雪花丸子了。他总是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坐在堂屋里,他的身旁摆了一张大案板,案板上有精挑出的年猪肉,约五斤左右,肥瘦搭配,先切细,再慢慢剁成肉泥,直到肉与肉之间生成黏性,再加入蛋清、盐,以及剁碎成小米粒样的荸荠,再反复搓揉肉团,将手的温度与心怀的憧憬揉进肉里。这时再将肉团捏成一个个鸡蛋般大小的丸子,待丸子周身裹上糯米后,再将它们一个个排列在上大汽的蒸锅上。大火蒸四十分钟后,你就能看到一粒粒晶莹剔透的雪花丸子了。

蒸熟后的雪花丸子会发出独特的清香,我们兄妹仨闻着香气围在父亲身旁,一脸馋相。父亲总是会装几个在碗里,递到我们面前,说,先尝尝,才出锅的。我们一边吃一边大声说,真好吃!父亲看着我们,一脸满足。

有雪花丸子吃的日子,我是连饭也不想吃了,就拿它当饭。雪花丸子除了在年饭上吃,还要多备几份用于新年招待客人。我们亲人间相互拜年时,都会在对方家里吃到雪花丸子,而我从来都觉得父亲做出的是最好吃的。

往年,心细的父亲还会把做好的雪花丸子放凉,放在冰箱里冷冻起来,待我们返城时让我们带进城里的家,想吃时蒸热即可,仿佛这样就留住了年味。

今年过年,我本是要做雪花丸子的,可心里总像梗着什么。似乎父亲的突然离世带走了我对这道菜的期待,那道菜是专属于父亲的,我重复它就是不敬。

女儿正读高三,因为疫情,我们选择在长沙过年。正月初六,早上先生去学校当值班家长,女儿去学校自习。送他们出门,我笑着说,父女一同去上学,真幸福!看先生和女儿挨肩走进电梯,我偷偷拍下了他们的背影。这个定格的瞬间,成了洒进我心田的春雨,想做雪花丸子的念头破土而出。甚至觉得父亲正站在我的对面,他微笑着看向我,眼神里全是鼓励。

记忆中,父亲并没有刻意教过我怎么做雪花丸子,也不曾要求我学会它的做法。可自有记忆起,我就记得,雪花丸子很好吃,也清楚它的制作过程。而父亲安静坐在堂屋里做雪花丸子的身影此刻驻在我心头,也因此让我拥有一种力量——我能做好雪花丸子。

显然,现时的我无法从年猪上割下上好的五花肉,也没有自家种植的糯米。去超市购买食材时,看见那里有现成的肉丸买,可我坚持手工将五花肉剁成肉泥,我深信慢慢剁出的肉泥是对美好食物的憧憬与期待之心,如同期待一个人的成长、一朵花的开放、一座城市的变迁。而这个过程之于我,更像是与父亲的再一次相遇与对话,又似乎再见父亲的笑容,而身为母亲的我自然也体会出父亲陪伴儿女成长时心怀的喜悦与憧憬。

也因此,雪花丸子成了我记忆中最深的年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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