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雨纷纷

作者: 鼎新[文集]2023年04月11日散文随笔

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

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遥指杏花村。

谈起清明,总第一时间想起唐朝诗人杜牧这一首《清明》,幼年时期的我,对于其中的悲伤之情是很难感同身受的,我对祖先的概念总是模糊的,好似一群陌生人,距离我很远的陌生人,从未与我有过交集,总觉去祭拜他们只是走个过场罢了。

如此"过场",在老家时,有过一次,那年我三年级,初在书中学到清明节的些许知识,总觉老师所说之悲伤情感是虚幻的,不真实的,对先人哪有那么多的思念,我不甚理解。想着随父亲去祖先的坟头挂挂纸、烧烧纸钱,也参悟参悟这"清明之情".可等真正上了路,才发觉路途遥远,决定跟着来的想法是多么可笑,总是山坡路,弯弯绕绕的,走得两腿发软、汗流浃背,坟墓并不总是聚集在一处的,常跑到这处坟头,挂了纸,烧了纸钱,又赶到下一处,如此走走停停,我已无心去想什么"对先人的思念"了,那些坟头的位置已然记不清了。待到天黑时,这一天才忙好,父亲领着我,打着手电,寻着夜路回了家。

后来搬了家,六年级那年清明,父亲再次叫上我一同去祭拜祖先,一开始,我是极不情愿的——受了上次的教训之后。但父亲说我是家中长子,得记着祖先坟墓的位置,待到我大些时,父亲就不去了,让我自己与其他亲人同去。如此,我也只能同意了,这一趟下来,对那些坟墓的位置记了个大概,只剩得着荒僻的、零散的坟地记不太清,其余的也记下了。

从前的清明就是这样,离我很远,我是没什么感触的,倘若让我为那些老祖先平白无故流下几滴眼泪,实是有些强人所难了。

与我有着同样想法的,还有我的堂兄乔书(化名),可能其他人也有,但我只听他讲过。他觉着,清明节吧,挂纸烧纸,只不过是图个尊敬罢了,哪些是哪些,小辈儿些都没见过,既没有联系,又怎会有感情,所以呀,烧不烧、挂不挂也没个所谓了。

我印象里,他总是乐呵的,常是笑着的,十分风趣与幽默,一见到我,总要来捏捏我的脸,打趣地叫着:"小松个子太小很嘛,啥子时候才长得高哟。""小松,你还记得不,你小时候,我背着你到处跑,那时候,你才这么点。"他用手在腰上比划着,似又觉不对,把手又往下放了放,放到膝盖处,又说得:"应该只有这么点,哈哈哈哈哈哈……"他大笑着,眼里是有光的,有着二十多岁青年的精气神,我是很喜他的,每每他骑着摩托从我家门前过时,我总是亲切地叫他上来坐坐,他听得我叫他,对我笑了笑,常说着:"哥去街上办点事,等哈来(等下来)。"

我家刚修新家的时候,一楼的各路电线,还是乔书哥帮着装的,当时我给他打下手,给他递一些钳子、管子、线团。他同我说了些笑话,有时还给我说一些"有颜色"的笑话,我那时听不太懂,但也明白个大概,他说完就笑,嘴都咧到了牙根,这样的笑话戳不中我的笑点,我只会礼貌性地笑一笑回应他。电路安装好了,爸爸给他钱,他没要,连连摆手,点根烟,说着:"四叔,这点小事儿,要什么钱,太客气了,不用不用。"父亲再递给他,他一再推脱,"四叔,你再这样,我就走了,饭我也不吃了喽。"还摆出假意要走之势。父亲拗不过他,只得作罢。

后来再听闻,他居然出了意外,生命只停留在三十出头。

那天清晨从震惊中醒来,我一开始是决然不信的,那样一个鲜活的人,一条鲜活的生命,就这样了无声息,成一具冰凉——消逝了。长久地,我处于若即若离中、朦朦胧胧的,无法去接受这样的事实。常见到新闻上:这个男人因为这样死去了,那个女人又被杀害了,那家小孩又被拐走了,那家的老人又孤零零死在家里……可等身边真正发生了这样的事——一位亲人永远地离开了我们,还是因为着一场意外。这时心里又难耐了,无法去接受。常议论着那家的发生了那样的事情,这家又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多是抛去一副可怜的神情,于心底而言,又满不在乎,等这样的事儿落到自己的头上时,却又苦恼了,才体会到真正的苦痛与可怜。

他还那样的年轻,生命焕发着勃勃的生机,他的人生才过了三十多个年头,正是一个人最佳黄金时段的开始,正是准备尽力奋斗的时刻,他便去了;他的妻子还在等着他口中的美好生活,还未享受到那浓浓的爱意,他便去了;他的孩子还没长到可以独立的时候,还没有分辨是非的能力,还需要他这样一个青年父亲的带领,引导着步入正途,他便去了。他就这样离去了,永远的离开了,像从没有来过一样,有关他的一切,在那一瞬间,都空白了。

那段日子里,我常害怕黑夜。黑夜就像一台锈迹斑斑的绞刑架,无声的伫立在那里,让我产生无尽的回忆,道不尽的凄苦过去杂糅在一起,附着那干裂血迹的绳套锁住我的脖颈,我停止了回忆,却又恐惧着窒息感的继续。打心底害怕死亡的情绪席卷全身,如电流般使我身体一震,我猛然抬头看到一丝光亮,黑夜便如此散去。我的黑夜散去了,迎来了第二天的光亮,可乔书呢?他的黑夜不会停止了,没有一丝亮光会照到那里,他的灵魂孤独地升空,只远去,悄无声息地。

我去参加了葬礼。

现如今谈来,总有些刺痛,想起当时的情形,脑海中浮现的场景异常清晰。

那场葬礼与别人的好似没什么不同,却又总觉不同。那是临近春节的时刻了,天总是阴沉沉的,我只在人群中走来走去,时而坐下烤着柴火,时而抓起把瓜子,听大人们唠唠嗑,我常去放棺木的中门看着那些烧纸钱的人,他们也是扯着闲天,不断重复着手上的动作,我也常去蹲着烧一烧纸钱,看看他那张放在棺木上的黑白相片,他是笑着的,总是那么爱笑。那天下午,我的小元哥——乔书哥的亲弟弟,喝醉了酒,发了酒疯,脸色红极了,走路都是歪歪扭扭的,手里还拿着半瓶啤酒,他刚上来楼梯,到了场坝上,一下子没站稳,倒了下去,旁边人赶忙撑起他。他只大骂,声音极大,但话却不清,我离得远些,不得听清内容,大概是骂着乔书哥的,因为当时有个胖胖的年轻人冲上去打了他两拳,口中喊着:"你发什么疯!我大舅都死了,你还在这里骂什么!"小元哥稳不住身形,只抽泣着,大喊着一些话,大概是埋怨乔书哥的,大抵是:你为什么走得这么早,哥呀!为什么呀。许是这些吧,我想象着。那胖胖的年轻人又想上去呼他几拳,好在被旁边人拉住了。不多时,人群散了,小元哥的声音也小了,应当是酒劲儿上来了,也就被几个大人架着进了屋子。我想着他刚刚似一滩烂泥的模样,又觉得他可怜,自幼与其玩着长大的亲兄弟,突然有一天,说不在就不在了,不管是不对付,还是有仇恨的,心里总是悲痛交加的,外人看来,自然是理解不了的,毕竟,不是人人都有着如此苦痛的遭遇。

棺木放置了一段时间,先生(为死去的人做法的法师)做了法、念了经,小辈们也绕了棺(比死者小的亲人要手拿一只香绕着棺木走上一晚上),亲人们也送了花圈。也该到下葬时刻了。

下葬那天,我记得一些小雨。先生着一身僧袍,领着一众人往着安葬地点去,父亲和几个叔叔伯伯肩挑棺木跟在后面,我与其他兄弟姐妹走在后头,下了滑坡,裤腿上全是泥水,等到踩进地里时,裤子、鞋子已经脏的不成样子。照着习俗,我们一众兄弟姊妹,还有小辈们得跪在地里,跪成一排,蜷缩起来,尽量压低身子,大人们抬着棺木得从我们头上过去,这时出了点小插曲,等棺木过到清哥的头上时,抬棺的突然有人恐是踩滑,一下子卸了力,棺木瞬间偏移,直压到清哥的身上,清哥大喊着着什么,我没听清,我只听得父亲赶忙喊着,"快使力,压着了,抬起来抬起来!"幸好是解除了危机,没酿成大祸。棺木终是有惊无险地放进了坟墓。后来,待到我们离开时,雨越下越大,越下越大,雨滴打在路上,打在地里,打在棺木,溅起泥水,溅得老高,老高。

过了年关,又进清明。

这年的清明我随着去了,我想着我该去的,不为别的,只想去见见那座新坟。清明前去祭拜的意义,我想,该是纪念吧,一年到头,我们不会在日常生活中想起故去的亲人,不会去时时挂念,只到了今天,我们会长久地想起,他们曾经的面庞,曾经的身影,曾经的过往,或是老旧、模糊不清;或是清晰、残留些意气风发。我们该长久地记忆,才不至忘记,为在另一个世界的他们,送去祝福,寄送思念,仿佛在对他们说上一句:在那边过得好些吧,别担心,我们都还记得你们的。为了记得,该去纪念。未来,随着时间的流逝,关于乔书哥的一切,平日的生活会越少提起他,也更少想起他,但至清明时分,我总能想起他,想起那段有关他的岁月。

那天天降了些小雨,从远山直下过来,那雨自天而降,洒在土地上,洒在坟头上,也洒在我心里。我忽而明白何谓"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待到离开时,那雨依旧下着,我回头望,念想能望见一些模糊的身影了朝着我展露着那标志性的微笑,向我摆摆手,道一声——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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