夯歌远去

作者: 张景生 2016年02月25日原创散文

农家盖房,打地基是头一道工序。如今打地基简单,只一辆小型挖掘机、一台打夯机,半天时间即可完工。老辈时没机械,靠众人抬夯砸夯,那高亢、诙谐的夯歌,久久唱响在劳作的现场。

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农家盖房是天大的事情,老百姓手里抠嘴里攒,宁肯闹些饥荒也要盖上自家的房子。盖房的地方千挑万选,经过大半年的准备,几万块儿的土砖买下了,各样的木料备齐了,冒着烟的白灰浸好了。“万丈高楼平地起”,选上个晴朗的好天儿,请来村里年轻力壮的乡亲,炒个三五样再简单不过的荤菜,壶里灌满一点就燃的散装白酒,吃罢喝罢,打地基便开始了。

打地基,得用一个足有300斤的椭圆形石头,四根碗口粗的松木杠子。杠子和圆石,要用拇指粗的麻绳绑牢,为防止脱滑,中间还会加些舍弃不用的旧鞋底或麻袋。

打地基是个费力的活。众人猫腰抓杠抬夯,劲儿使不到一块儿,不是抬不起,便是砸歪。为了动作一致,减轻疲劳,夯歌便应运而生了。夯歌节奏分明,一般由掌夯人现编现唱,其他人和。

夯歌的记忆最鲜明的当属我家盖新房时。我家的新房是唐山大地震过后第二年盖的。我清晰地记得那天是周末,因此在旁边儿和全村人一起看了一个上午。“同志们加油干呐!”“哎嗨呦啊——”“同志们看清楚啊!”“哎嗨呦啊——”“把劲儿使一处啊!”“哎嗨哎嗨哟啊——”“老百姓盖房忒不易啊!”“哎嗨哟啊——”“钱是老也攒不足啊!”“哎嗨哎嗨哟啊——”领唱夯歌的叫霍凤年,他30出头,曾经在公社的评剧团呆过。他的声音如金钟大吕,气势粗犷雄浑。随着他夯歌的节奏,8条壮汉的身体是时聚时散,时躬时挺,石夯平稳抬起,猛然砸下,一圈一圈过去,松软的地基变得坚实了。夯打到酣处,汉子们都脱去上衣,任汗水肆意流下,那古铜色的脊背,让人感觉到里面蕴藏着无尽的力量!

夯歌的魅力在于音调固定,却没有一成不变的歌词,全靠掌夯人临场发挥,而其唱出的歌词一定要诙谐逗人——不仅上天文下地理,国家大事家长里短,甚至旁边儿站着的看热闹的小媳妇,村路上赶着牛车的老大爷,甚至不远处两条嬉戏打闹的小花狗,都可能成了夯歌里面的主人公。而经掌夯人夸张加工唱出后,便会让人捧腹不止。因此,掌夯人除嗓音洪亮外,其口才要出众,反应得机敏。看热闹时,我这个啥也不知的小小少年也不知不觉就被霍凤年拉入夯歌:“那个男孩叫啥名啊?”“哎嗨哟啊。”“我猜他叫张景生啊。”“哎嗨哟啊”“这里我想问问你啊。”“哎嗨哟啊”“你考试成绩中不中啊。”“哎嗨哟啊”“如果考得不咋地啊”“哎嗨哟啊”“你的小脸红不红啊”“哎嗨哟啊”——我听着他唱,就抿嘴儿乐,但最后还是起身跑进老屋打开书包

如今,夯歌远了,农家再也听不到那昂扬激越的夯歌了。但乡亲们明白——挖掘机的轰鸣声、打夯机的砸地声,虽然快捷,但疏远了人们的距离。它们,怎比得过洋溢着浓浓乡情的夯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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