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场

作者: 石泽丰2019年11月11日散文阅读

那年冬天,我和雅梅放过一次牛。

冬天是草枯叶黄的季节,牛不能像在春夏的日子里那样吃到鲜嫩的野草。要把牛喂饱,可不是那么简单。我和雅梅一前一后,赶着牛走向屋后的山林边,那里风小,还有一块坡地。野外寒风劲吹,四下无人,我们把牵牛绳绕在牛角上,任其觅食,自己则上树捣鸟窝。在童年世界里,这是一件极快乐的事情。

雅梅比我小,发现鸟窝,我上树去捣,他在地上仰头注视。也许是感觉到危险来临,旁边树上的鸟们叽叽喳喳,来回窜飞。正当我伸手要摘到鸟窝的时候,一个女人尖叫的声音让我就此打住——“雅梅嗨,牛在吃萝卜菜哟!”循声望去,只见雅梅的母亲牵着他家的牛,从一块萝卜地里走出来。我立马从树上跳下来,拉着雅梅的手往林子外面跑,跑去找牛。尽管我家的牛没有去吃萝卜菜,尽管他家牛吃的是自家的庄稼,我还是没有逃过父亲的责骂。正如雅梅的母亲对我父亲所说的那样:“我在场时,他们人都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靠农产品支撑家庭经济的年月,牛吃了别人的庄稼,会影响人家的收成,这是父母绝对不允许的。

是呀,雅梅的母亲赶到菜地时,我们不在牛身边,她在场,这就是铁证。那一次,我感觉到“在场”一词的力量,它让父亲狠狠地揍了我一顿。我擦干眼泪之后,依然想到那些惊恐的鸟,它们也在场,看到我是如何一步一步地爬上树桠。临冬了,它们的家即将被两个不谙世事的孩子摧毁,它们当然不安。不安来自于自己在场的所见所闻,来自于内心的反应。生活中,正因为你在场,你无法从情感的河流里起身,从你出生,到你离开这个世界。

所有的人都在场,不是在此场就是在彼场。在场是你在空间里的存在。更多的时候,在一些事情发生的过程中,因为我在场,我被纠缠着。记得宝平九岁时,他三弟出生了,这个不到一个月的婴儿却被他父母强行送人。当时,宝平和他的二弟极力反对——无论父母如何解释。但是,在大人的决定里,小孩的反对哪能生效!收养人来抱宝平三弟的那天,我在场。我看到两个青年人将宝平和宝平的二弟紧紧抱住,不让他们阻拦。又哭又撞的宝平歇斯底里的痛苦瞬间化作对我的苦苦哀求,“泽丰哥,求求你啦!你把我三弟抱回来,不能让他们抱走呀,我求求你啦!泽丰哥。”宝平是我童年最要好的伙伴,我比他大两岁。此刻,他对我的哀求,我又能怎样?谁叫我在场呢?谁叫我是他最值得依赖的伙伴呢?看到了他呼天抢地的样子,我整个身心都在发抖,我无能为他阻止,直到他的三弟被抱上一辆小车,直到那辆小车一溜烟的绝尘而去。

自那以后,我常常责怪自己,谁叫你在场呢?可是,现实中,哪有不在场的人?事后,我本想去向宝平解释,直到如今,三十多年过去了,我都没有找到一条充分的理由。

我试图以拒绝的方式尽量足不出户,然而这是徒劳的,已经没有什么可以使你脱离这个生活环境,就像四季轮回的光阴,中间没有半点空隙。这样理解着,我对“在场”深感恐惧。于是我对自己说,一些不必去的场子就尽量不去,给自己一个面壁的空间,可以手捧诗书,去体会文字里的幽光,它们也存在着,在某一页的场地里,等着你,准备着,为你的心灵点一盏灯。 

欢迎投稿,注册登录 [已登录? 马上投稿]

阅读评论你的评论是对作者最大的支持!

相关文章

必读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