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降

作者: 唐玉霞2019年12月11日优秀散文

和菊花一起开的,还有霜花。昨晚忘记收回家的竹匾里,干枯的豆壳上一层薄薄的白霜。

乡下人说,下菊花霜了。俗话说补一年不如补一天,就是霜降这一天要进补。男人说今天烧个板栗仔鸡,喊连襟来一起喝杯酒,商量卖棉花的事情。女人在灶屋里答应一声,霜降吃栗子就是补了。仔鸡和板栗都是自家的,并不费事。

霜重见晴天。晴亮亮的一天,棉花全部采摘干净,棉秸秆拔出来拖回家,在门口晒干了。家家附近都有三两座高大的草堆。草堆被抽出窝来,多是烧火烧了不少稻草。

乡下人家讲媳妇,媒人肯到那些草堆又大又多的人家,不用看粮囤,就晓得稻子收得多,是过日子的好人家。

霜降也是三秋大忙的关口,因着晚稻要收割,小麦、油菜要种下去。这个时候江南少雨,天干物燥,正好晒秋。稻子自然要晒干,稻草也是,不然很快就发黑,俗话说的烂草无瓤。不要说铺在床上不保暖,牛也不肯吃,就是烧灶也不经烧。冬小麦播种下去,霜降的时候已经出苗,这个时候要把看上去长得不旺相的苗剔除,指望不上的就不白费功夫了,还能保证优质的苗在冬寒之前长得壮实一些。油菜也是这个理,趁着秋天最后的温暖时光,让它们拼命生长。这时候的霜并不可怕,还不冻,若是冻,那就是一把要命的刀了。

无论如何,山芋是要挖回家。下霜在乡下人嘴里是霜打,霜像一根细细的篾条子,打在花花草草上,打在田里土里,打在萝卜白菜上,打在人背上。人感觉着时节的催促,像给盲人引路一样,刚想停下来,不成,后面有人在推着往前呢。霜降杀百草,花花草草打蔫了,倒是萝卜白菜,像皮实的孩子,一点也不怕,反倒鲜甜起来。一年到头,若说天天萝卜白菜都吃不厌的话,也就是霜降之后了。

天黑得早,从田里上来,天还蒙蒙亮着,几条田埂走下来,进村子已经擦黑,到家门口,屋里乌漆麻黑,女人又没舍得开灯。一股醇厚的香味却比灯光还要浓烈地扑过来,像狗蛋,心里滚过一阵喜欢。只是今天,叫狗蛋的大黑狗并没有迎出门来,它在灶间逡巡,女人今天不唯烧了板栗仔鸡,还煨了一锅筒子骨汤,听到人进门,滚刀切了大萝卜放到汤里。骨头汤滚了几滚,这个时候连襟也到门口了,说回家去换了件干净褂子,在田里搞得太“乌糟”。乡下作客去,总要弄干净一些,那是尊重,其实这黢黑的天,谁能看见干净脏?两个读中学的孩子也回家了。

女人并不多说,拉亮了灯泡,黄晕的光铺满整个屋子。两个孩子看到大桌上一大海碗仔鸡烧毛栗子,眼睛立刻就亮了,儿子伸手稳准狠地拿了一块鸡腿肉塞进嘴巴里;女儿虽小,却稳当,放下书包就到灶屋去烧火帮忙。男人一筷子打到儿子身上,连襟赶紧来劝。说着说着,酒就倒下去了,是女人秋分做的米酒,酒香扑鼻。热腾腾的骨头汤端上桌,狗蛋跟在后面,尾巴摇得一刻不停,乡下的狗虽然大惊小怪,但是这样喜气洋洋也是少见。

门口的柿树上,柿子由青转红,软软地兜着一包甜蜜。白天鸟雀们聚集着啄个不停,被啄过的一只红柿子坚持了半日,终于撑不住,噗一声掉到地下,摔成一摊汁水。几只鸡正要上笼,慌慌张张跑过来,尖着嘴巴啄个不停。其实刚才它们在归成堆的稻草里翻找个遍,把稻秸秆上饱的瘪的稻粒吃了一嗉子。可是,在乡下,鸡们总是没有吃饱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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