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中的“田野”

作者: 谜谜子[文集]2020年07月17日散文随笔

我又度过了一个宿醉的夜晚。

我隐约听到了水的滴答声,水龙头怕是坏了。它滴答、滴答、滴答……水滴会砸落在地板上,破碎的水星子会轻飘飘地溅起弄湿我的墙壁,我想。

我应该是一脚踩进了白花花的蒲公英地,一个恍惚,我就变得和它们一样,身体软软的,脚沉沉地扎进地里。我低着头颅,头顶上的世界像是被人有意涂白了,一帧一帧,颜色都塌掉了。我好像……被丢弃了。哒,哒,哒,我的眼前慢慢模糊起来。

我好像听见了风的私语。它微微地撩动着我半掩的眼皮。一抹流光从眼中转过,我仿佛看见一位妙龄女子在翩翩起舞。她曼妙的身姿隐在一层厚重的纱后,如春风吹水,又是千般婀娜,万般旖旎。脚尖轻盈地踮起,细细的指尖捻着微大的裙角,裸露在外的肩头与微抻的脖颈描画出令人遐想的曲线,一个抬手,一幅风景。我仿佛嗅到了玫瑰花瓣被碾碎在泥土里的气息。我想,女郎颈窝的味道应该是同窖藏多年的红酒那般,醇香醉人。

我的酒还没彻底醒透,我想。在灯影朦胧里,我看见了我自己。我穿梭在田埂上,我从早春走到晚冬,我横跨昼夜,我跳跃在山间。

奶奶的土地应该是在火车桥下错后的位置,矮矮的田埂就隔在中间。在春天,我栽下绿油油的油麦菜,粉嘟嘟的水萝卜;在夏天,我垂涎弯弯的、尾巴有点卷起的细豆角,红彤彤有点酸的西红柿,尝试过偷偷去摘短短的、刚长出来的只有小软刺的小黄瓜,急急地等着甜甜软糯的玉米;在秋天,我又等着南瓜长得胖胖的,盼望着萝卜快点冒出头;在冬天,我从厚厚的雪里扒出有点烂叶的白菜,拨出一两簇细痩的香菜和小蒜。

我奔跑在田野里,青嫩的麦苗随风起伏,我便游荡在绿色的海洋。我戏弄爬得缓慢的蜗牛,吓得它紧紧缩在壳里;我在夏末初秋傍晚的大葱地里使坏,我悄悄捻起一只只休息的蝴蝶,又在橘红色的夕阳里将它们掷起来看白色纷飞;我趴到地上高高翘着屁股看蚂蚁偷运我家的小麦粒;我也曾捧起摔落在地上的不知名的小鸟……

我肆意于这小间世界。我会松散的别着头发,高高地挽起裤脚,白生生的脚丫跳跃在微烫有点硌脚的田埂上;我用田野间的野草刮鞋;在雨天,我最喜欢用脚和泥巴……

咚……我吃力地闪了下眼睛,是雨水打在铁皮棚上的声音。下雨了啊……透过脏腻的窗户,我看到了阴沉沉的天,钢筋水泥混杂的建筑,挤在鸽舍的冷漠人群,填充这个世界的颜色是黑的……我急促的喘了下,我听见了我喉间的声音,就像奶奶以前煮饭生火时拉的风箱,我突然感觉到暖意,我好像又看到了我的田野。

我驱赶着我的羊群,一朵朵白色点缀在绿色的山群上;我骑在我温顺的小牛上,它温润的眼睛久久注视着我;我在土地上盖了间小屋,一到夜晚满目繁星;我们一家人走在田埂上,我倒走在最前边,后面是我亲爱的爸爸妈妈,我会有我的丈夫和我的小孩,我们言笑晏晏;一瞬间我又成了小孩,我骑着我的小三轮车磕磕绊绊地摇晃在田埂上,后面是我和邻居唠闲的奶奶……一阵风吹起我额前的头发,我和我的小狗齐齐俯趴在火车轨下的斜坡上,看着一列列绿皮火车呜呜地驶过,掠过的风牵起我的衣摆,吹乱了我小狗的背毛,阳光啊温温柔柔的……

叮咚!突然有人按响了我的门铃。我愣愣地坐着,缓慢地看了眼门口,没动。叮咚!门铃依旧毫无知觉地响着。我无力地捶捶脑袋,厌烦地瞥了一眼门口,突然想起喝醉前我应该是订了一束花的。思及此我费力地拖起我的身体,踢开拖鞋上的酒瓶,慢悠悠地捡起我的披肩,摇摇晃晃地开了门。

没太注意眼前人,我的头脑昏沉,斜倚在门框上点了一支烟。雨静静地下着,我疑惑于这送花人迟迟不见动静,懒懒地掀开眼皮,入眼的是一张略显惊讶的、清俊白皙的脸,他一手捧着我那大束的玫瑰花,一手拎着一个精致的、系着红色丝绒绸带的盒子。

鲜花配美人,没人抵抗得了美丽皮囊带来的喜悦,我好像听见了火山喷发时岩浆爆裂的声音,我感觉我的脸红了。我臀部轻顶门框“噌”的一下站直了,拿烟的手急急别到身后,略显局促地抓着我杂草般的头发。“呵”。我听见一声短促又清冽的笑声,带着男性独有的低沉颤音,我尴尬地抿了抿嘴也回了声笑。我们注视着对方,在朦胧的雨帘后,我们好像产生了奇妙的化学反应,我感觉不赖。

送花人走前留了名,他也留下了那个本不属于我、包装精美的盒子,里面是一块芒果蛋糕。他说,不开心就吃些甜的,生活也会变得甜起来的。我靠在临窗一侧的栏杆上,盯着送花人离开的那处拢了拢有些滑落的披肩,细细回味着这场意外而美好的邂逅,我的心情突然好了起来。

雨开始变得淅淅沥沥,我透过雨帘试图看看远方,本想再点一支烟的,临了手又转向了那系着红绸丝带的蛋糕。我把蛋糕慢慢的在嘴里压平,舌头轻轻舔舐着,目光飘落在四周。

太长时间的饮酒让我不是那么清醒,我颠倒混淆了现实与梦境,我在现实里入梦,在梦里被现实惊醒,在现实我又看到了梦境。

烟酒使我唇舌麻木,不过这甜丝丝的蛋糕倒是唤醒了我的味蕾,我好像又看到那田野上拿着小风车跳跃的我,吃着软蓬蓬、甜蜜蜜的棉花糖的我。我倒是要好好谢谢送花人了。

我的眼睛瞄向被我顺手搁在门口鞋柜上的玫瑰花,它的花瓣上还盛着零星的水珠,悠悠地顺着花的曲线流进了我的心里。嘴角不由得向上翘起,我小心地熨了熨手中送花人写下字迹的小纸片。雨下的慢慢的,像是一首南方水乡的小曲,咿咿呀呀,婉转曲长。击败一个成年人的也许只是生活中的一个小点,而取悦一个人的也许只是一枝花、一棵草。

城市里种了许多树,雨点打在树叶上,啪嗒,啪嗒,叶子也随着这鼓点上下跃动着。楼上的小孩穿着嫩黄的小雨衣,踢踏着蓝色的小雨靴欢呼着闯进雨里。他尖叫着,在小院里旋转着,在这雨中世界里喧闹着,我望着他不由弯了嘴角。

“慢一点,小心摔了。”温温柔的,带着一丝江南口音的女声从隐在视线死角的楼道里传出,是楼上的太太了。她打着一把透明的雨伞,头发高高地挽起,几缕细碎的发丝轻轻地搭在她的脖颈上。许是发觉了我的视线,她仰起头来,眼中掠过一抹惊讶,很快的,笑容又爬上她的脸,她向我挥了挥手。我也回以挥手,想想她们一家住在楼上从不拖拉椅凳,从不弄得我的楼顶噼啪作响,反正算得上是最安静的邻居了,我也从未因邻里关系而发过愁。我拂了拂鬓角,转头去看清冷的街道。

零星的人们打着雨伞慢步走着,所有人都是轻声细语的,好像是怕惊动了这静悄悄的世界。我看见隔壁屋檐下躲雨的两只小鸟,怕是一对儿,我想。应该是不小心淋了雨,它们的头上似乎挂着水珠,看起来呆楞楞的。它们各自清理着翅膀上的水渍,一会儿又跳到对方的背上轻轻啄弄,耳鬓厮磨。我被地上扭动的蚯蚓吸引了视线。快躲一边去。我在心里急急地喊道,急忙扭头寻找那两只鸟儿。哦,它们还在梳理羽毛,还好没有发现。我放下心来。

雨渐渐小了,街面上堆积的雨水顺着斜斜的坡道,带着一路遇到的一起涌入下水道里。我转身揪了一大把玫瑰花瓣,伸手远远地撒了出去,漫天的花瓣雨飘了一会儿就落到地上,随着流动的积水打着飘儿也滑进了下水道里。我轻轻呼出口气,压抑已久的心情好像得到了一些排解。

凛冬散尽,星河长明。我应该,是找到了我的“田野”,我的“田野”它又现身于这个令我厌弃的世界里。我曾浮沉、失落于现实,麻痹失智于烟酒,我如昏者趔趄在梦中的田野,而现在我的“田野”又随着时间的流逝现出了它最终的模样。恰似当年,区别于从前。

我展露出近些天来第一个发自内心的笑容,抬手把纸片掖进兜里。进屋大概收拾了一下,看着镜中面色憔悴眼中却发着光的自己,我拿下衣架上的外套,勾了勾鞋子走下楼去。

雨绵绵地点在手臂上,我深深吸了一口带着青草、泥土味道的空气,抬脚刚准备去淋雨,小院的大门口转进一个人。他打着伞,还是之前的装束,空出的手拎着一袋带有奶吧印记的鲜奶,一份看样子是炒饭的外卖。他踩着雨水,目光注视着我走近了。“我想,你可能需要这些,”他冲我扬了扬拎着东西的手,目光深沉,如一汪泉水,“可以吗?”我又听到他问。哈,我抬手挽住了他。

我像只试图横跨一片寂寥大洋的小鸟,濒临死亡之际我又逢我的“田野”,我又重拾了生活的信心,我又看见了这世界的美丽。即使背后是阴霾,人也总是向往光明的。久不联系的朋友突然发来消息:祝你锦绣前程,未来可期;岁岁平安,年年福康。

我想,雨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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