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到一年麦黄时

作者: 谭照楚2021年06月14日散文随笔

麦子黄了,黄在金色的夏天里。立夏过后,在布谷鸟“算黄算割、快黄快割”欢叫声中,麦子一天一个样,放眼望去,齐刷刷的一片金黄,就像给大地铺上一张黄色的大地毯,麦秆也一个个精神抖擞地站立着,一粒粒麦粒圆鼓鼓的,镶嵌在一簇簇如剑一般挺立的麦芒之中。我们站在一块块麦地边,揉碎几粒大的麦穗,把新鲜的麦粒放在手心里,深呼吸,贪婪地吮吸着麦子的清香……

这是我儿时最为熟悉、最难以忘怀的画面。在安康,小麦是最重要的农作物。“一季麦子十年粮”,它是细粮,关乎一家老小能否在一年中吃上白面馒头、饺子、面条,关乎到能否及时、高质量地完成公购粮上交任务,关系到一家人一年中生活水平的高低。没有一种农作物会像小麦一样,经历四季,牵动着农人们的心:秋种、冬眠、春长、夏收,它在跨越四季漫长的生长中,孕育出饱满的生命;没有一种农作物会让农人们投入那么大的成本和精力,播种、除草、施肥、浇水,它在农人们辛勤的劳作中,寄托着一家老小对生活的希望。

麦黄时节,白天渐渐长起来了,天也渐渐热起来了。每到那个时节,父亲总是闲不下来,他走进田间地头,随机摘下几粒大、中、小不等的麦粒,轻轻地揉碎,吹去麦瓤,估算当年的亩产;他根据各个地块麦子黄的程度,盘算着什么时候开镰,从哪里开始,从哪里结束;他早早地从土楼上找出大大小小的镰刀,在磨刀石上把它们磨得风快,细心地用废旧棉布把镰刀把缠上好多遍,他说这样才会不伤手,用起来顺手;他提前编织好打麦子的连枷(用藤条和树棍制成的脱粒麦粒的农具),与此同时开始轧场,直到把院坝平整得光光亮亮,和镜面一样,方才休止。

盼望着,盼望着,最向阳的那块麦地,一片金黄,已到了开镰的时节。父亲召集全家老小,做开镰前动员讲话,他说,麦熟一晌,必须尽快让麦粒归仓。割麦子、挑麦捆子、捡麦穗、码麦垛子、送茶水便饭,父亲分派好每个人的劳动任务,讲清楚劳动要求。父亲讲话时,自豪和喜悦写满脸上,那个时刻,他就像一位即将挂帅出征的将军。

父亲说,“三早当一工”,当农民没有资格睡懒觉。天边刚出现鱼肚白,父亲便带领着一家老小向着麦地进发了。清晨的山村,美丽而安详,只见一块块麦田绕山而转,金色的麦浪随风摇曳。走近地头,好多家的麦田已经响镰了,一个个农人穿着长袖长裤的衣衫,戴着草帽,正挥汗如雨,埋头忙着收割,只听见“嚓嚓嚓”的割麦声。我们也很快地加入到割麦大军中去了,父亲说,割麦子一定不要急躁,要始终保持一个劲儿,慌不得,快不得,也慢不得。太阳渐渐升起来了,烈日炎炎,纹风不动,一个个农人们黑黝黝的皮肤上滚动着豆大的汗珠,他们不时地扯起脖子上的羊肚手巾擦着汗。我们很快便口干舌燥了,但是舍不得歇息,所好大壶茶就在地头,喝一口,便又觉得补充了无限的能量,继续开始收割。麦芒又尖又细,不大一会儿,便把脸蛋、脖子和手背刺得绯红,伴随着一滴滴汗珠,皮肤奇痒不止,疼痛难忍。顾不了这些了,“嚓嚓嚓”,继续收割,几把麦子便捆起一个麦捆子,不多时,只见割过麦子的空地上便排满了一个个敦敦实实的麦捆子,就像一个个昂首挺立的哨兵,正检阅着辛勤的割麦大军。

要歇伙了,麦捆子已是一大片,大人们便用绳子捆起麦捆子,要么用扁担挑,要么用背架子往回背,于是在山路上便行走着一个个满载而归的麦客,只见他们短短的两腿在山路间快速移动,沉重的担子或背架子在肩头颤颤巍巍,不住地闪动,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经过五六天的连续奋战,我家几块麦地的麦子都收回家了,每间屋里和屋檐下都堆满了麦捆子。五六月的天是孩子的脸,说变就变,眼看着刮大风,眼看着起乌云,眼看着大雨倾盆,眼看着梅雨连连……不过这一切都不要紧了,麦子已经到屋了。农人们喝着大缸子茶,悠然自得地说,天家的事情就是这样啊!我终于明白了老人们为什么把抢麦收叫做“龙口夺食”。

连阴雨终于住了,太阳渐渐狠起来了,再把院坝拾掇拾掇,准备晾晒麦子,该打场了。连枷声声,啪啪啪地敲打着骄傲的麦穗,也有农家套着牛拉着沉重的碾子在院坝里碾压脱粒,伴随着连枷的啪啪声,碾子骨碌碌的碾压声,农人们的欢歌声,融合在一起,演奏出一曲动听的丰收之歌。麦粒脱粒后,该扬场了,麦秆在农人们挥舞的木锨中实现麦、草分离,木锨一次次高高扬起,金色的麦粒如瀑布一样倾泻而下,渐渐成了麦粒堆,再经过风车的分离,一袋袋麦子被装进深柜里,待到麦粒全部归仓,繁忙的抢收工作终于宣告结束了。

多少年过去了,随着我到外边上学、工作,渐渐地告别了农活儿,很多年已经没有体验过收割麦子时的辛苦和快乐了。今天我们吃着从外边运来的、经过深加工的面粉,早已没有了传统的麦香味儿,多少有点儿遗憾。每到一年麦黄时,每当我看着国徽上的麦穗时,我想我们每个人的心中都会有一片属于自己的金黄色麦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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