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腊月

作者: 薛金为2021年06月17日散文随笔

腊月年年有,年年腊月各不同。1948年农历腊月,对大多数乡里人来说,是个悠闲快乐、办年货、过大年的腊月,而对于我家则是个半是悲痛、半是欢乐的腊月。

那年腊月初,千里淮北平原一片冰雪世界。那时我不到5周岁,还不知道离家百公里外的地方,正进行着一场震惊中外的淮海战役。1949年元月5日,正是农历腊八节,虽然战争硝烟还没有散尽,但老家县城附近的农村,依然感受到一抹淡淡的年味儿。

旧时代的腊月,是庄稼人最清闲的时光,也是乡下人准备过年的最快乐时光。过去,乡下人最舍得花钱的是过年,平日里省吃俭用,辛勤积攒,都留着过年花费。当岁月一进入农历腊月,办年货、备年饭,就成了人们的头等大事。

俗话说,老人巴种田,小孩巴过年。记得小时候,一进入腊月,从大人们准备置办年货的谈话里,我们这些巴望着过年的馋嘴孩子就嗅到了年味。一旦“吃了腊八饭,要把年来办”,各家各户的大人们就陆续动起来了。那年腊八节后,久违的太阳露出笑脸。趁着天晴路好,村里的男人们有的开始肩挑人拉,走上10多里,去赶几天一逢的大集,卖掉自家农产品,买些便于保存或储存的年货及葱姜油盐酱醋茶等食材;有的则三三两两结伴绕山路上县城,再一路谈笑风生地满载而归。而家庭主妇们则开始围拢在碾盘前或磨房外,叽叽喳喳地边说笑边碾、磨年饭用的精米细面,欢乐洋溢在女人们的笑脸上。我们小孩子则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玩冰凌、打雪仗,无忧无虑地追逐嬉戏,偶尔,一个爆竹点燃一串欢声笑语。年味开始在村庄里漫延。然而,沉浸在快乐中的我和家人,怎么也不会想到,厄运会突然向我家袭来。

腊八节后的一天,父亲和几个乡亲一大早就披着稀疏的雪花,挎着菜篮到3公里外的县城洗澡,顺便办点年货。不曾想一股溃败南逃的国民党残兵突然闯入城里,不由分说就把父亲等几个青壮年都当作壮丁抓了去,一路南逃而去。这对我们全家无疑是个晴天霹雳。从县城逃回家的村里人告知噩耗后,双目失明的祖母和母亲跪在堂屋门前,面向苍天,放声痛哭,呼天扑地;我和幼小的弟弟直喊着爸爸、爸爸,跟着哀嚎不已。亲邻们见我家遭此不测,也都流着泪纷纷前来劝慰。母亲好几次挣脱拉劝的亲戚,冲出房门,要去县城寻找父亲,都被劝回。此情此景在我幼小的心灵深处留下了刻骨铭心的记忆。

当全家人整日以泪洗面哭喊时,父亲已被国民党士兵从蚌埠押上火车,拉到江苏安阳一带,强行换上军装编入队伍。一个风雪交加夜,父亲和一名士兵被派往旷野站岗放哨,思乡心切的父亲,冒着被抓回处死的风险,趁另一老烟鬼去半里外村庄找火吸烟之机,把枪一扔,脱去军装拔腿就跑。父亲踏着厚厚的积雪,一路狂奔,越过好几条结冰的沟壑,黎明前又冻又饿累倒在一座小寺庙前。许是冥冥之中有好人相助吧,一老僧听到动静,开门发现筋疲力尽的父亲,问明情况后,安排父亲吃了早饭,又塞给他一块大洋,怕有追兵搜查,叫父亲快走。父亲有了救命钱,按老僧指点,一路辗转跑到南京火车站。父亲又装作叫花子,躲过重重关卡,在煤场扒上北去蚌埠的运煤车。

一个雪霁初晴的清晨,正当我和家人几乎绝望时,离家10多天的父亲踏着厚厚的积雪,回到了难舍的故土。那天是腊月二十四,正是祭灶日。父亲的回归,对我们全家和亲邻来说,无疑是个特大喜事。当然要喜庆一下,母亲特地借了点钱,买了很多年货。经历了大喜大悲之后,那一年除夕,我们家放了挂长长的鞭炮,这喜庆的鞭炮融入了全村次第炸响的炮声中,在一派欢乐祥和的氛围中,我们家围坐一块过了个难忘的团圆年。

新中国成立后,父亲念念不忘那个救命恩人,多年后,专程前往安阳郊外寻找老僧,但人去庙毁,恩人无处可寻。每年腊月,父亲都会不止一次地向家人追忆那个腊月难忘的往事,教育我们姊妹六人,要学会感恩,相信天下还是好人多。是的,感谢党和政府的阳光,让我家永远告别了那个悲喜交加的腊月,年年过上了欢乐祥和的大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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